(现在线)
夜色深沉,城市喧嚣渐次沉寂,如同退潮后裸露出的沙滩。文砚知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从她脸上褪去,房间内只剩下墙角落地灯散发出的、一圈昏黄而温暖的光晕。
她轻轻推开儿童房的门。柔和的小夜灯下,文予安睡得正熟,呼吸均匀绵长,小脸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恬静安宁。他怀里搂着一只旧得有些起毛边的玩具机器狗,那是他三岁时破解了一个复杂密码锁后,文砚知送给他的奖励。
文砚知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缓缓坐下,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儿子脸上。白日里的冷静、果决、运筹帷幄,在这一刻,如同坚冰遇暖,悄然消融,露出底下最深沉的柔软。
指尖轻轻拂过安安饱满的额头,顺着小巧挺直的鼻梁,最终停留在他微抿的、带着天然上扬弧度的唇角。这眉眼,这轮廓,随着他一天天长大,与那个男人的相似度,越来越惊人,如同命运开的一个残酷又无法回避的玩笑。
白天,她可以穿上坚硬的盔甲,用冰冷的数据、严密的逻辑、强大的实力,将苏既望的一切攻势——无论是粗暴的围堵,阴险的舆论,还是如今这看似文明的“商业邀约”——都毫不留情地击退。她筑起了高高的城墙,自信能抵御任何明枪暗箭。
可唯有面对这个孩子,这座用五年血泪筑起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堡垒,才会露出唯一、也是最致命的裂缝。
她是文砚知,是“数理星空”的创始人,是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她首先,是文予安的母亲。
指尖传来孩子温热的体温,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酸涩而胀痛。她可以强硬地拒绝苏既望,可以冷漠地宣告“概率归零”,可以在这场博弈中寸土不让。
但是,安安呢?
她真的有权利,彻底剥夺这个孩子拥有、了解甚至未来某天可能渴望接触亲生父亲的权利吗?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总有一天会盛满对“父亲”这个身份的好奇。到那时,她该如何回答?是继续用谎言编织一个完美的泡沫,还是揭开那道连她自己都不愿触碰的、血淋淋的伤疤?
每当夜深人静,看着这张与苏既望越发相似的小脸,这个疑问就会像幽灵一样钻出来,啃噬着她的心。这是她所有冷静与强悍背后,唯一的不确定,唯一的软肋,也是唯一能让她感到彷徨的所在。
然而,下一秒,记忆的碎片便会不受控制地闪现——五年前那个清晨,隔门听到的冰冷话语(“交易”、“不必当真”),独自面对孕检单时的惶恐,异国他乡产房里的孤独无助,无数个深夜抱着生病婴儿时的绝望……那些被背叛的痛楚、被轻贱的耻辱、独自挣扎的艰辛,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短暂的柔软,将她的心重新冻结。
原谅?谈何容易。那道伤疤太深,深到几乎刻入了骨髓。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她曾经的愚蠢和付出的代价。
她俯下身,极轻极轻地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带着无尽的怜爱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孩子的美梦。
“宝贝,”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孩子,更像是在拷问自己的内心,“妈妈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你最好的?”
夜色无言,只有孩子平稳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轻轻回荡。月光透过纱帘,洒在母子二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却暗藏无尽心事的剪影。
强大的文砚知,此刻只是一个被往事与未来夹在中间,内心充满挣扎的普通母亲。她的软肋,是她最坚硬的盔甲之下,最柔软也最疼痛的部分。
(第二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