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谏走下楼梯的时候，脚步很轻。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拔剑，但左手一直按在剑柄上。听潮录那句“剑不出鞘，人不回头”还在脑子里回荡，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警告，是提示。只要照做，赤焰就不会出事。
他赶到藏书阁外时，赤焰正靠在门边打哈欠，手里攥着两把短匕，看到他来了，咧嘴一笑，露出虎牙。萧云谏点头，转身又上了楼。
凤昭还在原地站着，掌心的凤焰已经收了，只留一点余光映着卷轴。她听见脚步声，抬眼看见萧云谏回来，没问结果，只是轻轻松了口气。
石台上的《葬魂录》依旧摊开，背面星轨图的红点还在闪，其余六处仍是暗的。时间不多了。
长老盘坐在地，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他刚才弹了半段“静心引”，虽然停下了，但气息明显弱了。他看着凤昭和萧云谏，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铃铛声。
叮铃——叮铃——
声音清脆，像风穿过竹林。一个身影出现在拐角，鹅黄襦裙沾着夜露，发间的翡翠铃铛随着步伐晃动。她手里抱着一把箜篌，琴身刻满符文，走路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根琴弦。
是含秋。
她一眼就看到了石台上的卷轴，脚步猛地顿住。她没靠近，站在原地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它醒了？”她问。
凤昭点头，“昨夜夜枭来过，血渗进地底，这东西自己动了。”
含秋深吸一口气，“第七次震荡……封印真的裂了。”
她说完，快步走到石台前，却没伸手碰卷轴，而是低头盯着那三个名字：萧云谏、凤昭、赤焰。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抬头看两人，“这不是普通的禁术，是《葬魂录》。百年前，九大洲七位大能联手封印魔头时用的东西。”
萧云谏开口：“我们刚听说它是用来封残魂的。”
“不止。”含秋摇头，“它本身就是一个陷阱。当年那魔头临死前发誓‘吾魂不灭’，众人怕他复活，就把他的残念分成三份，分别封进三卷竹简。天音阁、寒山剑派、药王谷各守一卷，世代镇压。”
凤昭皱眉：“所以现在三卷聚齐了？”
“不一定。”含秋说，“但至少这一卷已经激活。而且……”她顿了顿，“主持封印仪式的人里，有一个叛徒。”
“谁？”
“夜枭。”含秋声音低下去，“他当年不是被斩杀后重生，而是根本就没死。他是封印护法之一，表面忠心，实际上早就被魔头残念蛊惑。在仪式最后一刻，他反手杀了其他六位大能，把自己的神识藏进秘卷，伪装成殉道者。”
萧云谏眼神一冷。
“所以他不是继承者，是窃取者？”凤昭问。
“对。”含秋点头，“他等的就是今天。星陨之劫再临，灵气动荡，封印松动。只要有人触发阵法，他就能借机复活。”
“而我们……”萧云谏看向卷轴上的名字，“是祭品。”
“不是随便选的。”含秋说，“七曜归魂阵需要七种力量。你是他没能斩杀的宿敌，她是凤焰灵根的至强之力，第三个……赤焰天生通兽语，代表野性之灵。正好补全阵法所需。”
凤昭冷笑一声，“所以他巴不得我们查？越查越接近真相，就越是在帮他充能？”
“没错。”含秋看着她，“你们每一次探查，都在加速仪式。这就是为什么不能用灵识触碰，不能用真气感应。知识本身，现在就是危险。”
长老在一旁低声接话：“所以我才说，只能靠古文解读。可《音源谱》不在身边，我……”
“在我这儿。”含秋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封面写着《音源谱·残卷》。
长老猛地抬头，“你怎会有这个？”
“我早觉有异。”含秋说，“三天前我就带着它下山了。我知道，总有一天会用上。”
她把册子放在石台上，翻开第一页。纸页泛黄，字迹斑驳，但能看出是古老音律符文。她指着其中一段，“这里记载了重启封印的方法——必须找到当年参与封印的七大家族后人。只有他们的血脉共鸣，才能激活‘寂灭音锁’，重新镇压夜枭。”
凤昭问：“他们在哪？”
“不知道。”含秋摇头，“家族早已隐世，血脉分散。但这本残卷里记了七姓图腾，可以用作寻踪线索。”
萧云谏立刻上前一步，“能立刻开始查吗？”
“可以。”含秋点头，“但我得提醒你们，这个过程不能急。每翻一页，我都得用音律稳住卷轴，否则它会继续吸收能量。而且……”她看了眼长老，“我可能也需要付出代价。”
长老苦笑，“我已经折了一年寿元。你若再弹，恐怕……”
“我知道。”含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但我别无选择。天音阁若毁，这些秘密就真的断了。”
她将箜篌放在膝上，指尖轻轻拨动一根琴弦。嗡——一声轻响，空气中似乎有波纹扩散开来。卷轴边缘的黑气微微退缩，星轨图的红点闪烁了一下，变得稳定。
“我只能撑两个时辰。”她说，“这段时间内，我们必须找出第一线索。”
凤昭立刻道：“先看七姓图腾，列出名单。”
萧云谏则盯着卷轴，“有没有办法确认其他两卷的位置？”
“有。”含秋翻到一页，“这里提到，三卷之间有感应。如果这一卷被激活，另外两卷会出现异象——比如寒山剑派的守卷人会梦见坠星，药王谷的卷册会在子时自燃青火。”
萧云谏眼神一动。他昨晚确实梦到了流星划破寒山，坠入剑冢。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想来，或许是预警。
但他没说。
听潮录的能力不能暴露。
含秋继续翻页，忽然停下，“找到了。七姓为：风、叶、沈、裴、柳、苏、楚。每一姓都有对应的图腾符号，刻在祖祠牌位上。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后人，就能顺藤摸瓜。”
凤昭记下名字，“北境有沈家旧址，我可以派人去查。”
“我也认识一位裴氏医者，在江南行医。”萧云谏说。
“好。”含秋点头，“但记住，不要轻易透露《葬魂录》的事。一旦说出口，信息就会被阵法捕捉，反而引来夜枭分身。”
长老突然插话：“还有一事。当年封印时，七大家族曾立下血誓——若后人背弃使命，血脉将断。所以很多人宁可不知情，也不愿承认身份。”
含秋沉默片刻，“那就只能靠图腾认人了。”
她指尖再次拨动琴弦，这次声音更低。卷轴微微震动，背面的星轨图开始缓缓旋转。一道微弱的光从“风”姓符号上投射出来，落在地面，形成一个模糊的影子——像是一座牌坊，上面有个残缺的字。
“这是……”凤昭眯眼。
“线索。”含秋说，“它在指引第一个家族的位置。”
萧云谏蹲下身，仔细看那个影子。牌坊轮廓依稀可辨，顶部有飞檐，中间的字只剩一半，像是“陵”字的右半。
“南陵？”他问。
含秋摇头，“不一定是地名。也可能是人名，或是建筑名。但我们有方向了。”
凤昭站起身，“等天亮我就传令下去，调人手查南陵一带的沈家、风家遗迹。”
“不必等天亮。”萧云谏说，“我现在就可以出发。”
“不行。”含秋立刻反对，“你刚经历听潮预警，状态不稳定。而且你现在是阵法目标之一，贸然行动只会加速节点点亮。”
“那怎么办？”
“等。”她说，“等我把所有七姓图腾全部投影出来。我们一次性掌握全部线索，再分头行动。否则你走一步，夜枭就进一步。”
萧云谏没再说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沉沉，远处山影模糊。他左眼尾的剑痕还在发烫，但听潮录没有新提示。
这一次，他必须自己判断。
含秋继续弹奏，一根接一根琴弦震动。每响一次，地上就多出一道影子。七个家族的图腾陆续显现：风家是展翅的鹤，叶家是倒悬的树，沈家是断刀，裴家是药炉，柳家是残月，苏家是古钟，楚家是碎镜。
七个符号在地上排列成环，与星轨图隐隐呼应。
凤昭盯着那面碎镜，“楚家……我记得药王谷附近有个楚家村，几十年前一夜消失，没人知道去向。”
“或许不是消失。”含秋低声说，“是躲起来了。”
她手指一颤，最后一根琴弦发出尖锐鸣响。整个藏书阁突然安静了一瞬。
卷轴上的红点猛地跳了一下。
含秋脸色一白，嘴角渗出血丝。
“怎么了？”凤昭扶住她。
“时间……不多了。”她喘着气，“我感觉到……第二节点要亮了。”
萧云谏立刻看向星轨图。果然，第二个空位开始泛出微光，像即将点燃的灯芯。
“还有多久？”他问。
“最多六个时辰。”含秋擦掉嘴角的血，“子时接子时，下一个将在黎明前点亮。”
凤昭握紧双刀，“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行动。”
“但现在线索还不够。”含秋摇头，“单靠图腾，找不到人。”
萧云谏忽然开口：“我有一个办法。”
两人看向他。
“寒山剑派有一面祖祠碑，上面刻着历代守护者的姓名。如果风家是其中之一，名字应该在上面。”
“你能带出来？”凤昭问。
“不用带出来。”他说，“我可以默记，回去对照。”
含秋犹豫，“可你一旦离开，阵法可能会感应到你的意图，提前激活。”
“那就让我留下。”萧云谏说，“你们去查其他线索。我守在这里，不动灵识，不碰卷轴，只等下一个提示。”
凤昭皱眉，“你想等听潮录？”
他没否认。
房间陷入沉默。
烛火摇晃，映着三人身影。地上的七个图腾静静躺着，像七把未出鞘的刀。
含秋缓缓靠在石柱上，呼吸有些不稳。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在颤抖。
“我还能再弹一次。”她说，“最后一次，争取三个时辰。”
凤昭点头，“够了。”
她看向萧云谏，“等我们回来。”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说话。
只是左手慢慢松开剑柄，又缓缓握紧。
卷轴上的第二个红点，开始缓缓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