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师张之维溪边一晤,虽未明言,但其态度的深意,陈昭已然心领神会。那句“踩碎了便是,无需顾忌太多”,既是强大的自信,也是一种隐晦的承诺和庇护。这份人情,陈昭记下了。
他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别人敬他一尺,他敬别人一丈。老天师既然释放了如此善意,他若不回礼,倒显得自己不知礼数了。
回礼送什么?金银财宝?世俗之物,老天师肯定看不上。功法秘籍?《上古练气术》乃系统所赐,关系重大,不宜外传,且与天师府路子未必相合。
陈昭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他想起了那位数十年来因守护秘密而备受煎熬、肉身残缺的田晋中老道长。对于这位可敬的老人,能让他摆脱痛苦,安享晚年,或许是最好的礼物,也是对老天师善意最恰当的回应。
是夜,月明星稀。
陈昭并未惊动任何人,身形如同融入夜色中的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岗,来到了田晋中休养的僻静小院外。
小院内烛火摇曳,显得格外清冷。负责照顾田老的道童正在打盹。
陈昭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房内,并未掩饰自身气息。
床榻上,形容枯槁、四肢尽断的田晋中立刻有所察觉,猛地睁开双眼,眼神锐利如鹰,厉声喝道:“谁?!”他虽然残废,但灵觉依旧敏锐。
“田老,深夜打扰,冒昧了。”
陈昭显出身形,语气平和,“受人之托,前来为您看看旧伤。”
田晋中看清来人竟是近日风头最盛、神秘莫测的陈昭,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那股厉色并未消退:“受何人所托?老朽之伤,乃数十年前旧疾,早已药石无灵,不劳费心!”
他的警惕性极高,绝不会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陈昭并不意外,只是微微一笑,说了三个字:“溪边人。”
田晋中浑身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溪边人?师兄?!是师兄让他来的?!师兄竟然如此信任这个年轻人?还让他来医治自己的伤?!
他心中的警惕瞬间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一丝微弱的、不敢奢望的希望。
“师兄他……”田晋中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天师希望您能安度晚年。”陈昭简单说道,并未多言,但已足够。
田晋中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只是微微湿润:“老朽……明白了。有劳……先生了。”他改了口,称陈昭为先生。
陈昭走到床边,看着田老那空荡荡的袖管和裤腿,以及体内那因为常年不眠不休运转静功而变得杂乱脆弱、却又强行维持生机的经脉,眉头微蹙。
这伤势之重、之古怪,远超常人想象。
“过程或有些许不适,田老请忍耐。”陈昭说道。
田晋中坦然一笑:“先生放手施为便是。这残躯苟延数十载,早已无所畏惧。”
陈昭不再多言,神色变得专注起来。他伸出右手,指尖萦绕起一层浓郁至极、却温和无比的青色光华,那是《上古练气术》修炼出的本源生机之力,蕴含着造化之妙。
他并未直接去接续断肢,而是先将这缕生机之力缓缓渡入田晋中体内,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滋润梳理着那早已干涸脆弱、纠缠错乱的经脉。
田晋中只觉得一股温和浩瀚的暖流涌入体内,所过之处,那些常年折磨他的滞涩、刺痛之感竟如同冰雪般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舒畅和活力!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紧绷了数十年的精神,第一次真正地放松下来。
梳理经脉的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陈昭额头微微见汗,此举极耗心神,需精细入微。
完成后,陈昭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凝,双手虚按在田晋中双肩断口处。
“造化生灵,断肢重生!”
他低喝一声,体内磅礴的灵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更多的青色生机之力涌出,如同实质般包裹住田晋中的肩部断口!
田晋中只觉得断口处传来一阵剧烈的麻痒之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蚁在啃噬又同时在生长!这种感觉奇异无比,却并不痛苦。
在青色光华的笼罩下,肉眼可见的,血肉、骨骼、经脉……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缓慢而又坚定地生长出来!先是骨骼延伸,然后是血管神经缠绕,肌肉筋膜覆盖……整个过程如同神迹!
饶是田晋中心志坚毅如铁,此刻也激动得浑身颤抖,老泪纵横!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失去数十年的手臂,正在重新回来!
不仅是手臂,陈昭如法炮制,又将他的双腿断口处同样用生机青光笼罩。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昭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这等逆天之举,对他消耗也是极大。但他眼神依旧沉稳,操控着生机之力,精准地重塑着四肢。
终于,当最后一丝青光敛去,田晋中的四肢已然完好如初!新生的肢体皮肤光滑细腻,与苍老的身体有些格格不入,但却充满了活力!
陈昭收回手,调息了片刻,脸色才恢复红润。
田晋中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双手,颤抖着抚摸着自己的手臂,又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弯曲手臂,甚至轻轻掐了自己一下——真实的触感!真实的痛觉!
这不是梦!他的手脚……真的回来了!
他猛地从床榻上坐起,尝试着将双脚踩在地上,那股踏实厚重的感觉,让他恍如隔世!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虽然因为数十年来曾站立而有些摇晃,但他确确实实站起来了!
“我……我……”
田晋中激动得语无伦次,他看着自己完好的双手,又看看站在地上的双脚,最终望向脸色略显疲惫的陈昭,扑通一声就要跪下去!
“田老不可!”
陈昭连忙伸手扶住他,“折煞晚辈了。”
田晋中却执意要拜,声音哽咽:“先生再造之恩,晋中……晋中无以为报!请受老朽一拜!”
陈昭无奈,只好侧身受了半礼,然后郑重道:“田老不必如此。您坚守秘密数十载,护持正道,令人敬佩。此乃您应得的福报。晚辈不过是恰逢其会,略尽绵力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新生肢体还需适应,体内经脉虽已梳理,但亏空已久,需静养一段时日,切勿急于运功。我稍后写个温养的方子给您。”
田晋中此刻对陈昭已是奉若神明,连连点头:“是是是!老朽谨记先生吩咐!”
陈昭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要告辞。
田晋中连忙道:“先生大恩,不知……”
陈昭摆摆手,打断他的话:“田老不必挂怀。此事您知我知,老天师知便可,不必对外声张。我只是还个人情罢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影一晃,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田晋中独自站在房中,看着自己重获新生的手脚,依旧如同置身梦境。他缓缓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任由老泪肆意流淌。
数十年的煎熬,数十年的残缺,在今夜,一朝得解!
这份恩情,太重了!
而他对那位神秘的陈昭先生,以及背后默许此事的师兄,心中的感激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师兄……谢谢你……”他对着天师府的方向,喃喃自语。
这一夜,龙虎山后山小院发生的奇迹,无人知晓。但第二天,当道童像往常一样送早饭时,看到完好无损、正在院中缓慢行走适应手脚的田晋中时,发出的那声惊天动地的惊呼,却再也无法掩盖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田晋中老道长,断肢重生!
消息如同飓风般瞬间席卷了整个龙虎山,引发了比陈昭击败王并时更加剧烈的震动和难以置信的狂潮!
而所有知情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位神秘的燕山派陈昭。
虽然田老和天师府对此事三缄其口,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能有如此逆天手段的,唯有他!
老天师张之维听到消息后,只是在自己静室中默立良久,最终对着陈昭住所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这份回礼,太重,也太及时了。
燕山派陈昭之名,经此一事,已不再是神秘和强大,更蒙上了一层近乎于“陆地神仙”的传奇色彩!
龙虎山的水,被陈昭这轻轻一投石,搅得更深了。
(第五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