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朵的苏醒,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眼中的茫然与虚弱,与之前那个癫狂偏执、周身蛊毒的危险形象判若两人。老孟连忙上前,温和地输送着生机炁息,稳定她刚刚平复下来的身体。
张楚岚等人围在旁边,紧张而又期待地看着她,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关于廖忠之死的真相。
陈昭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陈朵虚弱地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张楚岚身上(或许是因为他看起来最年轻,攻击性最弱),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巨大的困惑:“你们…是谁?廖叔…廖叔呢?”
听到她主动问起廖忠,张楚岚心中一紧,尽量让语气柔和:“我们是公司其他大区的临时工,是来…帮助你的。陈朵,你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关于廖负责人…”
“廖叔…”陈朵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痛苦和挣扎,记忆的碎片似乎开始冲击她刚刚恢复清明的神智。她猛地抱住了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廖叔…我…我好像…做了很坏很坏的事…”
“别急,慢慢说。”老孟连忙安抚道,他的炁息如同暖流,缓解着陈朵的情绪波动。
在众人鼓励(和紧张)的目光注视下,陈朵断断续续、时而混乱、时而清晰地,开始讲述那段埋葬在她心底、最终导致悲剧发生的过往。
她的叙述颠三倒四,充满了孩童般的直白和绝望者的偏执,但结合众人已知的信息,那段令人心碎的真相,终于被拼凑了出来:
…
(陈朵的视角)
暗无天日的训练,冰冷的仪器,体内随时会反噬的蛊毒…这就是陈朵的世界。直到廖忠出现。
他把她从那个“药仙会”的地狱里带了出来,给了她名字,给了她“临时工”的身份,教她常识,笨拙地试图对她好,想让她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廖叔是好的。陈朵知道。
但她不想要“正常”。
她不懂什么是“正常”,她只知道,脖子上的项圈很紧,体内的蛊毒很痛,别人的眼光很怪。廖叔说的“未来”,她想象不出来。
她只想要一样东西——选择。
像她见过的那些普通人一样,可以选择吃什么,穿什么,去哪里,或者…选择结束。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廖叔。
“廖叔,我不想当临时工了,我不想‘好’起来了,你让我选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她记得廖叔当时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难过,更多的是焦急和不理解。
“朵朵!别胡说!你还小!以后的路长着呢!公司那边我会去说!我一定会保住你!你会好起来的!你会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廖叔否决了她。用他以为的“为她好”。
那一刻,陈朵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廖叔不懂。他永远都不会懂。他给的,不是她想要的。他所谓的保护,是另一副更精致的枷锁。
绝望像蛊毒一样蔓延开来。
她做出了选择。一个廖叔永远不会同意她做的选择。
她靠近廖叔,亲吻了他。
不是出于爱慕,而是将她体内最本源、最痛苦的那部分原始蛊毒,作为“礼物”,送给了他。
她想让他感受一下,她每日承受的东西。
或许,感受到了,他就会懂了?
廖叔的身体瞬间僵硬,脸色变得乌黑,蛊毒在他的血管里疯狂肆虐,带来极致的痛苦。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震惊、痛苦,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悲伤。
他颤抖的手,摸向了控制器——那个可以瞬间引爆她脖子上项圈,结束她生命的开关。
陈朵闭上了眼睛,等待着。这或许,也是她选择的一部分。
然而,预期的爆炸没有到来。
那只颤抖的手,最终没有按下按钮。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血腥味和极致痛苦的、冰冷的回吻。
廖叔将他体内刚刚肆虐开、尚未完全扎根的原始蛊毒,连同他最后的生机,以一种决绝的方式,又强行逼回了她的体内!
“走…”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个字。
然后,他倒了下去,气息彻底断绝。脸上残留的,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解脱?
陈朵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回归的、更加狂暴的蛊毒,和脖子上安然无恙的项圈。
廖叔没有杀她。
他甚至没有责怪她。
他只是…用最惨烈的方式,拒绝了她选择的结局,并将那份沉重的“生命”,又一次还给了她。
为什么?
她不理解。
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吞噬了她。她逃了。凭着本能,想要逃离那里,逃离廖叔的尸体,逃离那个她无法理解的世界。
…
叙述到此为止。
陈朵蜷缩起来,将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声。她没有哭喊,但那无声的悲伤和巨大的迷茫,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窒息。
安全屋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沉默了。
张楚岚只觉得胸口发闷,鼻子发酸。他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如此的令人心碎!没有阴谋,没有暗算,只是一个渴望选择的孩子,和一个用错了方式去爱的大人,之间一场无法沟通的悲剧!
廖忠错了吗?他一心想要保护陈朵,甚至最后宁愿自己赴死也没有伤害她。可他从未真正试着去理解陈朵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陈朵错了吗?她只是想要一份最基本的、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哪怕那个选择是毁灭。她用最极端的方式去表达诉求,最终酿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黑管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别过头去。王震球也收起了所有玩世不恭,眼神复杂。老孟更是老泪纵横,不停地念叨着“造孽啊…”。
就连一向淡漠的肖自在,也默然无语,只是手中的佛珠捻动得快了几分。
陈昭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与…惋惜。他早已从陈朵那混乱的炁息和绝望的心绪中,窥见了部分真相。
“原来…是这样…”张楚岚喃喃自语,心中五味杂陈。他看向哭泣的陈朵,忽然觉得,这个女孩既是加害者,又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受害者?她被造就,被拯救,又被束缚,最终在绝望中做出了毁灭性的反抗。
“所以…廖负责人…真的…是死于原始蛊毒反噬…”黑管儿的声音有些干涩,做出了结论。这个结论,沉重得让人难以承受。
真相大白,却无人感到轻松。
只有无尽的沉重和悲哀。
陈朵的呜咽声渐渐平息,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和茫然,她看向众人,怯生生地、带着最后一丝希冀般问道:
“我…我让廖叔难受了…所以他生气了…不要我了…对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心上。
没有人能回答她。
廖忠最后那个“走”字,那个没有按下的按钮,那个决绝的回吻…
里面包含的,究竟是愤怒,是失望,是原谅,还是…另一种更深沉、却更令人绝望的“保护”?
这或许,将成为一个永远的谜。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