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世界的风暴,其席卷速度与破坏力,远超任何一场实体灾难。
就在庄严、苏茗与彭洁在隔离室内,于婴儿诡异的呓语中窥见“潘多拉”计划的冰山一角时,外部世界正因另一颗重磅炸弹的引爆而地动山摇。
“克隆迷宫”的真相,如同被砸碎的潘多拉魔盒,再也无法掩盖。
最初是某个拥有数百万粉丝的科普博主,以“理性探讨”为名,发布了一篇题为《医学奇迹还是伦理深渊?论市立医院疑似克隆体存在及其法律困境》的长文。文章并未直接下定论,却极其“专业”地引用了苏茗女儿与坠楼少年基因镜像的匿名分析数据、李卫国遗书中关于早期克隆技术构想的模糊段落,以及丁守诚实验室某些语焉不详的操作记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编织成一张看似严谨、实则引导性极强的逻辑之网。
紧接着,几张高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开始在某些加密社交平台和论坛上病毒式传播。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实验室的监控截图,三个培养舱并排列置,舱内模糊的人形轮廓与苏茗有着惊人的相似度。尽管画面粗糙,但那双特有的、带着坚韧与哀愁的眼睛,被技术手段放大后,与苏茗某次公开学术报告上的特写几乎一模一样。
恐慌与质疑,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瞬间燎原。
“克隆人!真的存在!”
“三个!竟然有三个苏医生?”
“哪个才是真的?我们平时见到的是本体还是克隆体?”
“太可怕了!她们有独立思想吗?算是人吗?”
“医院到底在做什么?这是非法的吧!”
“想想都毛骨悚然,如果克隆体取代了本体,我们该如何分辨?”
舆论彻底失控。传统媒体在短暂的失声后,被迫跟进,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生命的复制:科学越过最终禁区?》《谁是真正的苏茗医生?》《克隆体降临,法律该如何应对?》。电视台的时事辩论节目,各路“专家”吵得面红耳赤,基因学、伦理学、法学界的权威人士各执一词,观点激烈碰撞,却无人能给出明确的答案,反而将公众的焦虑推向更高峰。
市立医院,瞬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记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层层围堵在医院门口,长枪短炮对准每一个进出的人员。咨询电话被打爆,许多患者和家属惶恐不安,甚至有人要求转院,生怕自己被卷入这场无法理解的“科幻灾难”之中。
医院内部,更是人心惶惶。
“苏医生……”一个小护士在走廊里碰到苏茗,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句往常亲切的称呼卡在喉咙里,带着明显的迟疑和恐惧。
苏茗脚步一顿,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她强迫自己维持镇定,对护士微微点头,继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探究的、怀疑的、甚至是厌恶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刺在她的背上。
这不仅仅是她个人的危机,更是对整个医疗体系信任度的毁灭性打击。
院长办公室,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必须立刻切割!”一位副院长用力拍着桌子,脸色铁青,“苏茗必须暂时停职!对外宣称一切仍在调查,将影响降到最低!那些克隆体……必须立刻控制起来,绝不能让公众知道她们的存在和具体位置!”
“控制?怎么控制?”另一位相对温和的委员反驳,“她们不是物品!从生物学意义上,她们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我们现在连她们是否拥有完全的意识,是否具有潜在的危险都不清楚!贸然采取强制措施,只会引发更大的伦理争议!”
“难道就任由事态发展吗?医院的声誉还要不要了?公众的恐慌谁来平息?”
“声誉?现在的问题早已超出了医院声誉的范畴!这是关乎人类文明底层伦理的挑战!”
争论不休。权力的博弈在危机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混乱。
而在信息科的密室内,庄严、苏茗和彭洁暂时摆脱了外界的喧嚣,面对着更大的困境。
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来自匿名Id“网络幽灵”最新传送的视频片段。画面明显是偷拍,角度刁钻,光线昏暗,但内容却足以让所有目睹者窒息。
那是三个“苏茗”。
她们身处一个看似简陋但功能齐全的安全屋内。一个穿着苏茗常穿的素色衬衫和长裤,正坐在书桌前,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基因序列和医疗数据,她的眼神专注而冷静,带着苏茗工作时的特有神态。
另一个,则穿着一身从未见苏茗穿过的、略显活泼的鹅黄色连衣裙,蜷缩在窗边的沙发上,抱着一本厚厚的《存在与虚无》,读得入神。她的眉宇间少了些苏茗的沉稳,多了几分属于年轻女孩的迷茫与文艺气息。
第三个,也是最为令人不安的一个。她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病号服,静默地站在房间的阴影角落里,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她的背影单薄,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负,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与绝望感,即使透过模糊的画面,也强烈地传递出来。
“她们……在分化。”苏茗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亲眼看到三个与自己容貌几乎别无二致的个体,以截然不同的状态存在,这种冲击远超任何想象。那不是照镜子,而是看着自己的生命被撕扯成三个不同的维度。
彭洁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与怜悯:“她们……真的都是独立的……人?”
庄严紧抿着嘴唇,目光锐利如刀,反复审视着画面中的每一个细节。“不仅仅是独立。她们似乎在承载你不同时期,或者……不同层面的特质。”他指向那个在工作的克隆体,“她似乎继承了你的专业知识和理性。”又指向看书的那个,“她可能拥有你未被现实磨灭的、对哲学和生命本质的好奇。”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面壁的克隆体身上,语气沉重,“而她……或许承载了你潜意识里最深的疲惫、创伤……甚至是……你所遗忘或压抑的某些记忆片段。”
“记忆片段……”苏茗喃喃自语,猛地想起自己最近复苏的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那些与现有记忆存在矛盾的碎片。难道,那些并非幻觉,而是属于……她们?
就在这时,画面中那个看书的克隆体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望向偷拍镜头的方向。她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是静静地望着,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穿透了屏幕,直接与苏茗对视。
她缓缓合上书,嘴唇微动,没有声音,但通过高清镜头放大的口型,苏茗和庄严几乎同时辨认出了那句话:
“我们是谁?你将如何安置我们的未来?”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苏茗踉跄一步,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这不再是抽象的伦理讨论,不再是遥远的科学威胁。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她面容的个体,发出的最直接、最尖锐的质问!
她们的未来?
法律尚未承认她们的人格。社会视她们为怪物与威胁。创造她们的人(丁守诚、李卫国或背后的势力)目的不明。而她们自己,正在艰难地构建着破碎的自我认知。
她们的未来,在哪里?
是作为珍贵的“实验样本”被永久监控研究?是作为潜在的“社会不稳定因素”被秘密处理?还是作为法律意义上的“非人”存在,永远活在阴影之下?
或者……她们有可能,像“人”一样,拥有性命,拥有权利,拥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这个问题,不仅关乎这三个克隆体,更关乎人类如何定义自身,如何面对科技带来的伦理极限挑战。
信息科的密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服务器运行的微弱嗡鸣,仿佛在为这个无解的问题奏响背景乐。
内奸未明,赵永昌的资本獠牙依旧锋利,“潘多拉”的阴影笼罩前方,而此刻,克隆体的未来,又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必须面对的伦理风暴眼。
庄严深吸一口气,看向脸色苍白的苏茗,他知道,这场风暴,他们已被彻底卷入中心,再无退路。
“未来……”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她们的未来,也是我们的未来。”
如何回答那个无声的质问,将决定他们所有人,乃至整个社会,最终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