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 - 医院门口】
清晨六点四十七分,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却穿不透市中心医院门口聚集的人群。
不是普通患者或家属。
这些人举着自制的标语牌,上面写着粗粝的黑色大字:“基因异常不是罪”“我们要真相”“拒绝人体实验”。有人坐着轮椅,有人拄着拐杖,有人牵着孩子——那些孩子大多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像夜里被惊醒的小动物。
一百二十七人。
苏茗站在人群边缘,手里攥着一张打印纸,指尖发白。纸上是那份名单——《“曙光”项目实验体及后代追踪记录》。她昨晚几乎没睡,一遍遍看着自己的名字和那条新增的备注:
“苏茗,女,生于1982年6月18日,孪生A。基因镜像现象携带者。备注更新(日期:三天前):建议接触等级:最高。基因序列与ES-019原型体匹配度97.8%。疑似‘第三把钥匙’携带者。处置建议:密切监控,必要时实施保护性收容。”
保护性收容。
这个词让她脊背发凉。在医学上,这通常指隔离传染病人。在赵永昌的语境里,恐怕意味着实验室里的培养舱。
“苏医生?”一个中年女人靠近,眼眶深陷,手里牵着个七八岁的男孩。男孩的左眼瞳孔是奇异的双环结构,在晨光中微微反光。“您也来了。”
苏茗认出了她——王秀英,三年前带儿子来儿科就诊,孩子被诊断为“先天性基因嵌合症”。当时苏茗还纳闷,这种罕见病为什么会在短时间内接诊到第七例。
现在她明白了。这些孩子,这些大人,都是“曙光”项目的遗产。他们的基因被编辑、被实验、被当成数据记录在某个秘密档案里。而当秘密即将曝光时,他们成了需要被“处置”的问题。
“您收到短信了吗?”王秀英压低声音,“昨天半夜,有个陌生号码发来信息,说今天必须来医院门口集合,不然……不然我们的孩子会被带走。”
苏茗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来看,还是那个匿名号码发来的新信息:
“赵永昌的人七点整会到你家。你女儿体内有ES-019的基因片段,他们是来取‘样本’的。快跑。”
七点整。还有十三分钟。
苏茗的手开始发抖。她抬头看向医院大门——那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保安,正在布置警戒线。更远处,两辆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街角,车窗贴着深色膜。
“大家听我说!”人群中一个男人站上花坛边缘,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声音嘶哑却有力,“我是刘建国,‘曙光’项目第一批实验体。1988年,他们告诉我参加的是‘新型疫苗安全性试验’,结果他们往我身体里注射了改造过的基因载体!”
人群骚动。有人哭泣,有人愤怒地挥舞标语。
“三十年了!”刘建国喊道,拉开自己的衣领,露出颈部一片暗红色的、像树根般蔓延的皮肤病变,“这玩意儿一直在我身体里生长!我的儿子生下来就有心脏缺陷,我的孙子三岁就得了白血病!而他们——”他指向医院大楼,“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专家’,告诉我这都是‘遗传概率问题’!”
苏茗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起自己女儿确诊时,那些专家会诊上模棱两可的解释,那些无法被现有医学分类的“罕见症状”。
原来不是罕见。
是人为。
“今天我们要一个说法!”刘建国振臂高呼,“公开所有实验数据!赔偿所有受害者!严惩责任人!”
人群应和,声浪渐起。保安开始向前推进,警戒线被拉扯得变形。
就在这时,苏茗的手机响了。不是短信,是来电。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那头是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
“苏医生,看医院大门右侧第三个监控摄像头。”
苏茗抬头。那个摄像头正对着人群,红色的指示灯在闪烁。
“对准它,眨三下眼睛。”
苏茗照做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
三秒后,她的手机收到一张图片——是那个摄像头的实时监控画面,但画面被放大了,聚焦在人群后方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身上。男人正拿着一个小型设备,对着人群扫描。
图片下附着一行字:
“基因采集器。赵永昌的人在记录所有到场者的生物信息。你已经被标记。”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
“现在转身,慢慢走向医院侧门。不要跑,不要引起注意。”
苏茗犹豫了一秒。但当她看到人群中几个陌生人开始有目的地移动,目光不断扫过她和她的位置时,她做出了决定。
“王姐,”她低声对王秀英说,“我得离开一下。如果……如果一个小时后我没回来,打这个电话。”她快速在对方手心写下一串数字——那是庄严被带走前留给她的紧急联系人。
“苏医生,你……”
“照看好孩子们。”苏茗说完,转身挤开人群,向着医院侧门方向移动。
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她能感觉到背后有目光追随,像冰冷的触手。但她不能回头,不能加速。
侧门通常只供医护人员进出,需要刷卡。苏茗摸出工作证,刷开感应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她听来却像惊雷。
进去。关门。
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苍白的光。侧门通往医院的后勤区,这个时间点应该只有清洁工和食堂员工。但今天太安静了,安静得不正常。
手机又震动了:
“左转,第二个房间,储物间。钥匙在门框上方。”
苏茗找到那个储物间。门框上方确实有一把老式黄铜钥匙,蒙着灰。她打开门,里面堆着拖把、水桶和消毒液。空间狭小,空气中弥漫着漂白粉的味道。
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喘息。心跳如鼓。
手机屏幕亮起,这次不是信息,而是一个视频通话请求。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dNA双螺旋动画。
苏茗按下接听。
屏幕里出现的不是人脸,而是一个虚拟的卡通形象——一只发光的猫头鹰,眼睛是两个旋转的基因序列。
“苏医生,你好。”声音仍然是电子音,但比之前更自然,有了语调起伏,“我是‘网络幽灵’。庄严医生和马国权都叫我‘守夜人’。”
“你……”苏茗压低声,“你想干什么?”
“救你。还有你女儿。”猫头鹰的眼睛闪烁,“赵永昌已经启动‘清场程序’。他要抹除所有可能影响计划的‘变量’——包括你,包括医院门口那些患者,包括所有知道太多的人。”
“清场程序?”
“物理清除。”猫头鹰说得很平静,但每个字都让苏茗血液冻结,“车祸、意外、突发疾病……任何能解释为‘自然死亡’的方式。昨晚已经有三个实验体后代‘意外身亡’了。”
苏茗想起早间新闻里的那条简讯:郊区化工厂泄漏,三人中毒身亡。死者姓名没有公布。
“我女儿……”
“她是优先级最高的目标。”猫头鹰说,“她体内那段ES-019的基因片段,是赵永昌拼图的最后一块。有了它,加上马国权从丁守诚那里拿到的‘锁’,再加上李卫国藏起来的‘门’,他就能完整还原‘完美容器’的基因蓝图。”
苏茗的大脑飞速运转:“可是我女儿才八岁,她出生时‘曙光’项目已经结束十几年了,怎么可能……”
“因为你不是自然怀孕。”猫头鹰打断她,“1982年你出生时,李卫国从你和你孪生兄弟身上提取了基因样本。2002年你结婚后,有人——很可能是丁守诚安排的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保存了二十年的样本改造了你的卵细胞。所以你女儿从胚胎阶段就携带了ES-019的片段。”
苏茗感到一阵恶心。她扶着墙壁,几乎要呕吐。
二十年的阴谋。从她出生开始,她的人生就被编码了。她的婚姻、她的怀孕、她的女儿……全是计划的一部分。
“为什么是我?”她声音颤抖。
“因为你是‘镜像体’。”猫头鹰说,“你和你的孪生兄弟是天然的基因镜像,这种罕见现象让你们的基因具有特殊的‘兼容性’。李卫国认为,镜像基因是理解‘生命编码对称性’的关键,可能藏着突破基因编辑瓶颈的密码。”
屏幕上出现两张基因图谱,并排显示。一张标注“苏茗”,另一张标注“苏茗之孪生兄弟(已故)”。两张图谱在核心区域呈现完美的镜像对称。
“而你女儿,”猫头鹰继续说,“继承了这种镜像特性,同时还整合了ES-019的优化片段。她是天然的、未经人工干预的‘完美容器雏形’。对赵永昌来说,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实验体了。”
苏茗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不是来电,而是某种定位程序的警告。
“他们找到你了。”猫头鹰的声音变得急促,“储物间里有通风管道,爬进去,往东走三十米,会看到一个维修井。下去,下面有路通往外街。”
“我女儿还在家——”
“有人去接了。”猫头鹰说,“庄严医生安排的。现在,移动!”
储物间的天花板确实有一个通风口,盖板用螺丝固定,但螺丝已经松动了。苏茗踩着一个水桶,用力推开盖板。灰尘簌簌落下。
她爬进管道。里面很窄,只能匍匐前进。手肘和膝盖摩擦着冰凉的金属,发出沉闷的回响。
爬了大概二十米,管道侧壁出现一个开口,下面是一口竖井,有锈蚀的铁梯通向深处。井底有微弱的光。
苏茗往下爬。铁梯吱呀作响,每一下都像在宣告她的位置。
下到井底,是一个地下管道层。粗大的水管和电缆纵横交错,空气潮湿闷热,远处有水流声。墙壁上贴着褪色的指示牌:“紧急疏散通道”。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地图,标注着她现在的位置和一条路线:沿管道向西200米,爬上一个检修口,出去就是医院后街的小巷。
苏茗开始奔跑。高跟鞋早就丢了,袜子被水浸湿,脚底打滑。但她不敢停。
跑过一百米时,她听到上方传来脚步声和呼喊:
“在下面!通风管道!”
“封锁所有出口!”
加速。肺部像要炸开。管道尽头确实有一个向上的铁梯,顶端是一个圆形的铸铁井盖。
她爬上去,用力推井盖。纹丝不动。
被锁住了?还是被压住了?
下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手电光在管道里扫射。
苏茗用尽全身力气,肩膀顶住井盖,脚蹬在梯子上——
“咔!”
井盖松动了一寸。有光漏下来,还有新鲜的空气。
再用力。
井盖被推开一半。她挤出去,摔在巷子的石板路上。阳光刺眼。
巷子很窄,两边是高墙。一头通往繁忙的后街,另一头是死胡同。
她选择后街方向。踉跄跑出巷口,混入早晨上班的人群中。低头,拉紧外套,快步走着。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普通来电,号码是家里的座机。
苏茗接起来,听到女儿带着哭腔的声音:
“妈妈……家里来了好多人……他们说要带我去医院做检查……张阿姨不让他们进来……”
张阿姨是家里的保姆。
“妞妞,听妈妈说,”苏茗强迫自己冷静,“现在立刻跟张阿姨去地下室,锁好门,不要出声。妈妈马上回来。”
“可是他们说……”
“照妈妈说的做!”苏茗几乎是吼出来的。
电话那头传来撞击声、尖叫声,然后是忙音。
苏茗站在街头,浑身冰凉。她回头看向家的方向——隔着三个街区,她仿佛能听见女儿哭泣的声音。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猫头鹰发来的实时监控画面:她家客厅,四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在和保姆对峙。一个男人手里拿着注射器。
画面下附着一行字:
“他们要在家里取样本。静脉血500ml,骨髓穿刺,可能还有组织活检。对八岁孩子来说,这是致死量。”
苏茗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做了一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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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 患者组织的诞生】
医院门口的聚集没有因为苏茗的离开而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刘建国站在花坛上,手里举着一个老旧的病历本:“1988年7月15日,我在市三院签署了‘疫苗试验知情同意书’。但后来我发现,那份同意书是伪造的!他们篡改了试验内容,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往我身体里注射的是基因载体!”
人群愤怒地声讨。有人开始向医院大门投掷矿泉水瓶。保安组成人墙,但人数劣势明显。
两辆黑色商务车里的人终于下车了。六个穿便装的男人,步伐一致,眼神锐利。他们没理会人群,径直走向医院大门,刷卡进入。
“他们是赵永昌的人!”人群中有人喊,“我看到过他们在基因采集点!”
这句话像火星掉进油桶。人群冲向大门,保安被冲散。玻璃门在挤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就在冲突即将升级时,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停在人群外围。车门打开,下来的人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马国权。
他穿着病号服,外面披着白大褂,右臂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但眼睛在晨光中亮得吓人。彭洁护士长扶着他,两人一步步走向人群中心。
“各位!”马国权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听我说!”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个在丁守诚葬礼上掀起风暴的年轻人,这个据说掌握了所有秘密的“私生子”。
马国权走到花坛边,刘建国扶他上去。他站定,环视一周,缓缓开口:
“我叫马国权。我的父亲是丁志坚,‘曙光’项目的首批研究员。我的祖父是丁守诚,项目负责人。而我……”他顿了顿,“是实验体后代编号047。”
人群窃窃私语。
“我和你们一样,”马国权继续说,“我的基因被编辑过,我的命运被编码过,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别人计划的一部分。三年前我开始失明,不是因为疾病,而是因为当年实验中使用的基因载体在我体内发生了迟发性突变。”
他指了指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臂:“昨天我做了眼部手术,用的技术就来自‘曙光’项目。讽刺吧?他们制造的怪物,还要用他们的技术来修补。”
有人开始哭泣。
“但今天我来这里,不是要诉苦。”马国权提高声音,“我是要告诉你们:我们不是怪物,不是实验体,不是数据!我们是人!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体里被植入过什么,有权利要求赔偿和治疗,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
掌声。起初零星,然后汇成一片。
“赵永昌想掩盖这一切。”马国权说,“他想抹除所有证据,把所有问题推给‘自然遗传’,把我们都变成沉默的数字。但我不答应!”
他从彭洁手里接过一个文件袋,抽出厚厚一沓纸:
“这是‘曙光’项目的部分原始记录。这里有127个名字——包括我,包括你们中的很多人。这里记录了每个人的基因编辑内容、预期效果、以及……实际发生的副作用。”
他将文件递给刘建国:“复印,分发,让所有人都看到真相!”
人群沸腾了。有人拥抱,有人痛哭,有人愤怒地捶打墙壁。
但马国权还没说完。
“光有真相不够。”他说,“我们需要组织,需要法律支持,需要医疗资源。我提议——今天,就在这里,我们成立‘基因权益互助会’。所有‘曙光’项目的受害者及后代,团结起来,互相帮助,共同维权!”
“我加入!”刘建国第一个举手。
“我也加入!”
“算我一个!”
手一只只举起,像一片倔强的森林。
彭洁从救护车里搬出一个纸箱,里面是打印好的登记表。人们排队填写,留下联系方式、病史、以及最迫切的需求。
马国权看着这一幕,眼眶发热。他想起地下室那个发光的榕树根系网络——那是李卫国用技术创造的连接。而现在,他眼前是另一个网络,用苦难和抗争编织的连接。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生命编码”。
不是冷冰冰的基因序列,而是人类在绝境中彼此扶持的愿望。
手机震动。是猫头鹰发来的信息:
“苏茗家有危险。她女儿可能撑不到我们的人赶到。”
马国权脸色一变。他看向彭洁:“这里交给你。我得去救人。”
“你的伤……”
“死不了。”马国权跳下花坛,踉跄了一下,但站稳了,“救护车借我用用。”
“你打算硬闯?”
“不,”马国权拉开车门,“我打算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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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7 - 谈判与牺牲】
苏茗站在自家楼下,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窗帘拉着,但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她手里握着从便利店买的水果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很可笑,她知道。面对四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这把刀可能连威胁都算不上。
但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武器。
手机震动。猫头鹰发来信息:
“马国权在赶来的路上。他打算和赵永昌谈判,用他手里的‘锁’交换你女儿的安全。但我不确定赵永昌会不会守信用。”
苏茗回复:“我先进去。拖延时间。”
“太危险。”
“她是我女儿。”
发送完这条,苏茗关掉手机,深吸一口气,走向单元门。
门禁系统被破坏了,门虚掩着。她推门进去,楼道里很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上到三楼,家门大开。客厅里一片狼藉:花瓶碎了,沙发倒了,张阿姨被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布,额头在流血。
四个男人站在客厅中央。其中一个抱着苏茗的女儿妞妞。孩子睡着了,或者说,被注射了镇静剂。
“苏医生,你终于回来了。”抱着孩子的男人转身,四十多岁,平头,眼神像手术刀一样锋利,“我们只是想做个检查,你家的保姆反应过度了。”
苏茗握紧刀,藏在身后:“放开我女儿。”
“当然,”男人微笑,“只要你配合。一点血样,一点组织,很快就好。孩子不会太疼。”
“你们已经取了血样。”苏茗看向茶几上的几个采血管,里面是暗红色的血液。
“常规检查需要多份样本。”男人说,“而且我们还需要骨髓样本,用于基因稳定性分析。这是为了你女儿好,苏医生。她的基因很特殊,我们需要知道她未来可能面临的风险。”
“胡说八道。”苏茗的声音在颤抖,“你们是想提取她体内的ES-019片段,用于赵永昌的‘完美容器’计划。”
男人的笑容消失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苏医生。”他使了个眼色,另外三个男人向苏茗逼近。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停在楼外。
紧接着,楼道里响起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
马国权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十几个从医院门口跟来的患者及家属。他们挤在楼道里,堵死了所有去路。
“赵先生派你们来的?”马国权走进客厅,虽然穿着病号服,但气势压倒了所有人。
平头男人皱眉:“马国权?你不该插手这件事。”
“这件事和我有关。”马国权说,“苏茗的女儿体内有ES-019片段,而我手里有解码这个片段的‘钥匙’。没有我,你们拿到样本也没用。”
男人眼神闪烁:“你想怎样?”
“交换。”马国权说,“放孩子走,我给你‘钥匙’的部分数据。”
“我怎么相信你?”
马国权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金属盒——装着生物膜的盒子。他打开,让那发光的薄膜暴露在空气中。
平头男人的呼吸急促了。他显然认识这东西。
“这是‘锁’。”马国权说,“李卫国留下的三把钥匙之一。有了它,加上赵永昌手里的‘钥匙’和苏茗女儿体内的‘门’,你们就能拼出完整图谱。”
“给我。”
“先放人。”
两人对视,空气中像有电流碰撞。
最终,平头男人松开了妞妞。孩子滑落在地上,苏茗冲过去抱住她。还有呼吸,体温正常,只是睡着了。
“样本呢?”马国权看向茶几上的采血管。
“可以留一部分给你们做医疗分析。”平头男人说,“但大部分我们要带走。这是底线。”
马国权犹豫了。他知道这些样本一旦落入赵永昌手中,可能被用于各种不可预测的实验。但眼下,救人是第一位的。
“可以。”他说,“但你们必须保证,不再骚扰苏茗母女。”
“我不能保证未来。”平头男人收起采血管,“但我可以保证今天。”
交易完成了。男人拿着生物膜和血样离开,患者组织的人群让开一条路,目送他们下楼。
苏茗抱着女儿,眼泪终于流下来。
马国权走过来,蹲下身检查孩子的生命体征:“她没事,只是镇静剂。剂量不大。”
“谢谢。”苏茗哽咽。
“不用谢我。”马国权苦笑,“我可能刚刚把最危险的东西交出去了。”
“那生物膜……”
“只是复制品。”马国权压低声音,“真的还在我手里。猫头鹰帮我做了个仿制品,虽然能发光,但没有真正的基因信息。”
苏茗瞪大眼睛:“你骗了他们?”
“暂时骗过了。”马国权说,“但他们很快会发现。所以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他站起身,对门口的患者组织成员说:“各位,今天谢谢你们。但我们的战斗才刚刚开始。赵永昌不会罢休,他会用更狠的手段。”
“我们不怕!”有人说,“大不了拼了!”
“不能硬拼。”马国权摇头,“我们要用法律,用舆论,用科学事实。刘建国先生,请你负责联络媒体,把‘曙光’项目的真相公开。彭洁护士长会提供医疗证据。”
“那你呢?”刘建国问。
马国权看向苏茗:“我要去找第三把钥匙。”
“第三把钥匙?”
“李卫国留下的最后一块拼图。”马国权说,“他说钥匙在‘生命选择生长的地方’,在‘拒绝被编码、却承载了最多编码的生命里’。我想……我知道在哪里了。”
苏茗突然想起什么:“李卫国说的‘母亲’,会不会是……”
两人对视,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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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 - 钥匙在母亲体内】
城南养老院。
这里收治的大多是失能失智的老人,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老混合的气味。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走廊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309房间。
一个瘦小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面对着窗户。她大概八十多岁,头发全白,梳得整整齐齐。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关节炎而变形。眼睛望着窗外,但目光空洞,像在看很远很远的地方。
护工轻声介绍:“陈阿婆,在这里住了十二年。阿尔茨海默症晚期,几乎不说话了。也没有家人来看她。”
马国权站在门口,心脏狂跳。
陈秀兰。
李卫国博士的妻子。1988年因病去世——官方记录如此。
但如果她没死呢?
如果李卫国在妻子“病逝”前,用他尚未成熟的技术,对她进行了某种基因干预,让她以另一种形式“活”下来?
“陈阿婆的医疗记录能看一下吗?”苏茗问。
护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很薄,只有几张纸:入院登记表,基础体检报告,死亡证明复印件(配偶:李卫国,1988年)。
但马国权注意到了异常。
体检报告上的血型是o型。但死亡证明复印件上,配偶信息栏旁边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血型Ab,备注:输血反应监测”。
如果陈秀兰是o型血,李卫国是Ab型,输血确实可能产生反应。但为什么要在死亡证明上备注这个?
“能让我们单独待会儿吗?”马国权问。
护工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出去了,带上门。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马国权,苏茗,和轮椅上的老妇人。
马国权走近,蹲下身,平视着老妇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映着窗外的光,但深处似乎什么都没有。
“陈阿婆,”他轻声说,“我是马国权。丁志坚的儿子。”
没有反应。
“李卫国博士……您丈夫,他留下了一些东西。他说交给‘母亲’保管。”
还是没有反应。
马国权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握住老妇人的手。皮肤很薄,像纸,能摸到下面凸起的血管。
就在接触的瞬间——
老妇人的手指突然收紧。
很轻,但确实动了。
马国权屏住呼吸。他看到老妇人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像深水下的暗涌。
然后,一个声音。不是从喉咙发出的,而是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的:
“你……终于来了……”
马国权浑身一震。这声音……和在地下室听到的李卫国的意识碎片很像,但更微弱,更破碎。
“钥匙……在我这里……”
“在哪里?”马国权低声问。
老妇人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胸口。
“这里……他把它……放进我的心脏……说这是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会想到……”
苏茗倒抽一口凉气:“她体内?”
“不是植入物……” 声音断断续续,“是基因……他把ES-019的完整图谱……编码进了我的线粒体dNA……线粒体只通过母亲遗传……所以他说……我是‘母亲’……最后的保险……”
线粒体dNA。只通过母系遗传的基因载体。如果李卫国把ES-019的图谱加密后编码进妻子的线粒体dNA,那么只要她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这份图谱就还在。
而线粒体dNA极其稳定,几乎不会发生重组,是保存信息的完美介质。
“但他没想到……我会老……会病……会忘记……” 声音里带着悲伤,“现在我要死了……钥匙要丢了……”
“怎么提取?”马国权急问,“我们需要那份图谱!”
“需要……我的女儿……”
“您的女儿?”马国权愣住,“李博士没有子女……”
“有……” 老妇人的眼睛里流下浑浊的泪,“但我们不能相认……为了保护她……她被送走了……1985年……”
1985年。正是“曙光”项目启动前一年。
“找到她……她的线粒体dNA里……有完整的图谱……只有她……能打开最后的门……”
声音越来越弱。
“她的名字……叫……”
最后一个词没说完。
老妇人的手松开了,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她重新变回那个空洞的、望着远方的老人。
但马国权听到了那个名字。
那个藏在三十八年时光深处的名字。
他站起身,脸色苍白。
“是谁?”苏茗问。
马国权转身,看着苏茗,一字一顿:
“你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