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架着林浩燃那滩烂泥消失在走廊尽头,那声杀猪般的“不要碰我”还在空气里回荡,留下一串渐行渐远的颤音。
现场的记者们像是被集体施了定身术,过了足足三秒,才重新活了过来。
咔嚓!咔嚓!咔嚓!
闪光灯不再追逐已经退场的“小丑”,而是疯狂地对准了风暴中心的几个人物,
女王般矗立的慕容曦芸,被她牵着手的公玉谨年,以及……已经彻底傻掉的苏母。
苏母的身体摇摇欲坠。
她那张精心化妆的脸,此刻像是被雨水冲刷过的劣质油画,粉底和泪痕混在一起,糊成了几道可笑的沟壑。
那根曾经绿得晃眼的翡翠项链,现在挂在她塌下去的脖子上,沉重得像一道枷锁。
她的大脑,终于在延迟了半个世纪后,开始处理刚才发生的一切。
林少……跪了。
博瑞医疗……是抄袭的。
公司……被收购了。
汉斯教授……是公玉谨年请来的。
公玉谨年……的老婆,是慕容集团的掌权者。
一个又一个事实,像一辆辆失控的泥头车,在她脆弱的认知世界里横冲直撞,把她那点可怜的虚荣和算计,碾得粉碎。
她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公玉谨年。
不,准确地说,是盯着公玉谨年和慕容曦芸交握的那只手。
那只手,她曾经无数次地鄙夷过,认为它除了会读书写字,一无是处,连给她女儿提鞋都不配。
可现在,这只手,正被一双她连仰望资格都没有的手,紧紧牵着。
悔恨。
无边的悔恨,像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她把一座行走的金山当成了一堆碍事的垃圾,然后捡起一块即将风化的煤渣,当成了传世的钻石!
“噗通”一声。
比林浩燃那一跪更响亮,更实在。
苏母双腿一软,竟然直挺挺地朝着公玉谨年的方向跪了下去。
高跟鞋的鞋跟崴了一下,发出“咔”的一声脆响,她也顾不上,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整个人狼狈地趴伏下去。
“公玉……公玉同学……不,公玉少爷!”
她手脚并用地爬了两步,试图去够公玉谨年的裤脚,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极致的谄媚,那种卑微,比刚才林浩燃的下跪还要不堪。
“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狗眼看人低!我不是人!我不该那么对你!求求你,求求你看在念念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次吧!”
她开始左右开弓,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啪!啪!
声音清脆,还挺用力。
公玉谨年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给她的演技颁个奖。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现在来演这出负荆请罪,剧本是不是拿得太晚了点?
他看着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苏母,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连站姿都没有变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垂下眼睑,看着她,那道视线里没有愤怒,没有嘲讽,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感。
那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淡漠。
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不会特意去留意脚边的一只蚂蚁,是死是活,是哭是笑,与他何干?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加伤人。
苏母的巴掌停在了半空,她从公玉谨年那毫无波澜的脸上,读懂了最终的判决。
她完了。
“赵助理。”
慕容曦芸终于开了口,清冷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现场所有的杂音。
“安排医疗队,送苏小姐转院。”
“另外,”她顿了顿,连一个侧脸都没分给地上的苏母,“请这位女士离开医院,以后不要再让她出现在苏小姐周围。”
“是,慕总。”
赵助理点头,立刻用平板下达指令。
两个新的保安走了过来,他们的制服比刚才那两个更笔挺,脸上也更没有表情。他们走到苏母身边,一左一右,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女士,请吧。”
他们的动作很标准,甚至带着一丝彬彬有礼。
但苏母却感觉自己是被两只铁钳夹住了。
她不想走,她还想求情,她还想挽回。
可是,当她抬头对上慕容曦芸那双冷灰色的眼瞳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种怎样的威压。
仿佛她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瞬间蒸发。
她被两个保安半拖半架地“请”了起来,朝着医院大门走去。
经过公玉谨年身边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回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张原本还算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绝望和死灰。
她终于意识到,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她曾经看不起的“穷小子”,更是女儿苏念卿的未来,和她自己下半辈子所有的指望。
她被“请”出了医院大厅,消失在刺眼的阳光里。
公玉谨年看着她狼狈离去的背影,内心平静得一塌糊涂。
这结局,是她自己一步一步选的,怪不了任何人。
医院的效率高得惊人。
不到五分钟,一支由七八个白大褂组成的医疗团队,推着各种闪着指示灯的精密仪器,从专用电梯里鱼贯而出。
他们动作专业,分工明确,迅速接管了苏念卿的病房。
公玉谨年和慕容曦芸站在走廊里,看着他们将苏念卿小心翼翼地移到一架可以移动的无菌担架床上。
透过半透明的隔离罩,公玉谨年看到了苏念卿。
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病号服,瀑布般的黑发被妥帖地收拢在脑后,那张苍白的小脸,在各种仪器的背景光下,透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
她身上那股干净的青草气息,似乎被消毒水的味道冲淡了许多。
在被推出的瞬间,她似乎有所感应,费力地转过头。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正好看到医院大门外,她母亲被保安拦住,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最终被强行塞进一辆出租车里的场景。
苏念卿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
那双清澈的浅褐色眼眸里,瞬间涌上了复杂的情绪。
有悲伤,有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平静。
她或许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
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公玉谨年身上时,所有的悲伤都化作了一丝歉疚和感激。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公玉谨年。
谢谢你。
对不起。
医疗队推着担架床,从公玉谨年身边经过。
“先生,麻烦让一下。”
为首的医生客气地说。
公玉谨年侧身让开通道,在担架床经过的瞬间,他伸出手,隔着隔离罩,轻轻地拍了拍苏念卿的手背。
这是一个无声的安抚。
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苏念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
慕容曦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公玉谨年的手,又用力收紧了一分。
“我留下来处理林家的后续。”她在他耳边轻声说,“赵助理会安排车送你去机场,陪她上飞机。”
“好。”
公玉谨年点头。
他知道,她不仅是在帮他解决麻烦,更是在维护他最后的体面,让他能够亲手了结这段过去的羁绊。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到医院门口。
公玉谨年陪着医疗队,护送着苏念卿上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医疗专车,一路向江城国际机场驶去。
通往机场的VIp通道早已清空。
一架通体雪白,尾翼上印着慕容集团凤凰图腾的湾流G650,正安静地停在停机坪上。
舷梯已经放下,汉斯教授带领的团队,早已在舱门口等候。
交接工作迅速而专业。
苏念卿被平稳地送入机舱内的医疗模块。
公玉谨年跟着走了进去,机舱内部被改装成了一个小型的IcU,各种设备一应俱全。
他站在苏念卿的床边,看着她因为镇静剂而陷入沉睡的脸,那股熟悉的青草气息,若有若无。
“公玉先生。”汉斯教授走了过来,用流利的中文说,
“请放心,苏小姐的情况虽然严重,但我们的技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让她完全康复。”
“辛苦了。”公玉谨年客气地点头。
他最后看了一眼苏念卿,然后转身走下舷梯。
他没有再回头。
专机巨大的引擎开始轰鸣,缓缓滑入跑道,然后加速,抬头,冲入云霄。
公玉谨年站在停机坪上,看着那架飞机变成一个小小的白点,最终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他感觉心里某个沉重了很久的角落,终于被彻底清空了。
对苏念卿,他尽了最后的责任,也全了最后的情分。
从今往后,她会有新的人生。
而他,也该彻底翻开新的一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