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公玉谨年刚到医院,就感觉自己走错了片场。
不是走进了VIp病房区,而是闯进了一场三流电影的路演发布会。
走廊里挤满了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闪光灯跟不要钱似的疯狂乱闪,咔嚓咔嚓的声音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被记者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中心的,正是昨天那个油头粉面的林浩燃。
他今天换了一身更骚包的白色范思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苍蝇落上去都得劈个叉。
他手里没拿花,而是拿着一个话筒,正对着镜头侃侃而谈,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圣父表情。
“各位媒体朋友,感谢大家的关注。”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以博瑞医疗少东家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深爱着念卿的普通人的身份。”
好家伙,公玉谨年差点没忍住鼓掌。
这台词,这演技,这灯光,这机位。
年度大戏,开幕了。
林浩燃的表演还在继续,他声情并茂,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精心设计的“真诚”。
“念卿的病情,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我向大家保证,也向念卿保证,我会动用我所有的人脉和资源,为她提供全世界最好的医疗支持!钱,不是问题!只要能让她康复,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他举起一只手,仿佛在宣誓。
闪光灯立刻配合地闪得更亮了。
公玉谨年甚至看到有几个年轻的女记者,眼眶都红了,一副被感动的样子。
我趣,这世界癫成什么样了?
苏母就站在林浩燃身边,她今天也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紫色的旗袍,脖子上的翡翠项链绿得晃眼。
她脸上挂着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笑容,时不时还配合地拿起手帕,擦拭一下并不存在的眼角泪花。
“林少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啊……”她对着旁边的记者“不经意”地感慨,
“我们家念念能遇到他,真是天大的福气。”
这对活宝,不去说相声真是屈才了。
公玉谨年抱着看猴戏的心态,靠在墙边,想看看他们还能整出什么活。
就在这时,林浩燃的视线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公玉谨年。
他先是装作一愣,随即,那副悲天悯人的圣父表情,瞬间切换成了一种带着怜悯的傲慢。
他拨开人群,在一众镜头的追随下,径直走向公玉谨年。
整个走廊的焦点,瞬间从他身上,转移到了他和公玉谨年之间。
来了来了,他带着剧本走来了。
“公玉同学,你也来了。”
林浩燃站在公玉谨年面前,身高比他矮了半个头,气势上却努力做出俯视的样子。
他这副样子,让公玉谨年想起了动物世界里,为了求偶而把羽毛全部炸开的孔雀。
还是只秃毛的。
“大家看,这位就是念卿的前男友,公玉谨年同学。”林浩燃忽然提高了音量,对着记者们介绍道,仿佛在介绍什么珍稀动物。
记者们的镜头立刻齐刷刷地对准了公玉谨年。
那感觉,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忽然被聚光灯打了一脸。
苏母也跟了过来,她一看到公玉谨年那身普通的休闲装,和两手空空的样子,立刻嫌恶地皱起了眉。
“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她毫不客气地驱赶道。
林浩燃却假惺惺地拦住她:“伯母,别这样。公玉同学也是一片好心嘛。”
他转过头,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对公玉谨年说:“公玉同学,我知道你对念念的感情。但是,感情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药吃。”
他故意推开半扇病房门,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里面那个苍白瘦弱的身影。
苏念卿正躺在病床上。
她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费力地撑起身体。
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铺在纯白的枕头上,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愈发没有血色。
她的五官是那种江南水乡的精致柔和,美得没有一丝攻击性,却因为病弱,平添了一种让人心脏揪紧的破碎感。
那股独属于她身上的,干净得有些清冷的青草气息,哪怕隔着一段距离,公玉谨年仿佛都能闻到。
当她的视线落在公玉谨年身上时,那双清澈如琉璃的浅褐色眼眸里,瞬间蓄满了水汽。
她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力地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更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在这里被千夫所指。
林浩燃捕捉到她这个表情,心中妒火升腾。
他故意上前一步,做出一个要去搂抱苏念卿的亲密姿态。
“念念,别怕,有我……”
苏念卿几乎是本能地向后一缩,用尽全身力气避开了他的触碰。
林浩燃的动作僵在半空。
这个细微的抗拒,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引爆了他那可悲的自尊心。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伪装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羞辱后的恼怒和怨毒。
他从助理手里接过一个精致的卡夹,抽出一张纯黑色的卡片,甩到公玉谨年面前。
“这是我们林家给合作医院的特供医疗卡,没有额度上限。”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公玉谨年,字字诛心。
“念卿接下来所有的治疗,都由我一力承担。你,给不了她这些。”
羞辱还在升级。
他从西装内袋里,再次掏出了那本熟悉的支票簿。
刷刷刷。
他写下一串数字,然后像昨天一样,轻蔑地撕下来,用两根手指夹着,递到公玉谨年脸前。
“拿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施舍的快感。
“十万块。买你从念念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滚出她的世界。”
全场死寂。
记者们的相机快门声都停滞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连拍。
他们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
深情富少为爱一掷千金,贫穷前男友当众被金钱羞辱!
多好的新闻标题!
苏母在一旁看得满脸红光,那副解气的模样,仿佛被羞辱的是她自己多年的仇人。
“拿着啊,怎么不拿着?”她在一旁煽风点火,“十万块,你一辈子都挣不到吧?林少爷心善,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公玉谨年身上。
有同情,有鄙夷,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他们都在等。
等着看这个穷学生,是会屈辱地接过支票,还是会恼羞成怒地转身逃跑。
公玉谨年看着那张在他面前晃动的支票,又看了看林浩燃那张写满“老子有钱,老子就是天”的蠢脸。
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种脑干缺失的草包演对手戏,简直是对自己智商的一种侮辱。
他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去看那张支票,而是看向病房里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孩。
苏念卿也在看着他,拼命地摇头,嘴里无声地喊着“不要”。
公玉谨年对着她,极其轻微地,做了一个安抚的口型。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伸出两根手指,从林浩燃手中,夹过了那张支票。
成了!
林浩燃和苏母的脸上,同时绽放出胜利的笑容。
果然,没有男人能抵挡金钱的诱惑。
什么尊严,什么骨气,在十万块面前,一文不值。
周围的记者也开始窃窃私语。
“唉,还是接了……”
“不然呢,不接怎么办?有骨气能当饭吃吗?”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即将以穷小子的屈服而告终时。
公玉谨年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就像捏着一片令人作呕的垃圾。
然后,当着所有镜头,当着林浩燃那张得意忘形的脸。
他开始撕。
刺啦。
一声轻响。
支票被撕成两半。
刺啦。刺啦。
他撕得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两半,四半,八半……
直到那张承载着“十万块”巨款的支票,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堆指甲盖大小的、毫无意义的彩色纸屑。
他松开手。
那些纸屑,如一场绚烂的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最后,精准地,落满了林浩燃那双擦得能反光的古驰皮鞋。
以及,他那张瞬间石化的脸上。
整个走廊,死一般的寂静。
连相机快门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设想了一万种可能,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他居然……
撕了?
当众把十万块撕了?
疯了吗?!
苏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林浩燃脸上的肌肉疯狂抽搐,那副表情,比吞了一百只苍蝇还要精彩。
他感觉自己不是被撕了一张支票,而是被当着全世界的面,狠狠地抽了一百个耳光。
公玉谨年做完这一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们。
他只是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然后,在所有人呆若木鸡的注视下,他转身,迈开长腿,平静地,一步一步,向走廊尽头走去。
他的背影,挺拔,孤傲,与周围的混乱和狼藉格格不入。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仿佛刚才那个被千夫所指,被金钱羞辱的人,根本不是他。
这一刻,他不是落魄的前男友。
他,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