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咆哮,与其说是人的声音,不如说是一头濒死巨兽最后的哀鸣。
它穿透了手机的听筒,带着电流的杂音,却依旧饱含着能将人灵魂都撕碎的绝望与恐惧,狠狠砸在星辰厅内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何天雄具体在吼什么,大多数人听不清。
但那种倾家荡产、天塌地陷的崩溃语气,却比任何清晰的词句都更具冲击力。
何文斌脸上的血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抽干,只剩下一种死人般的惨白。
全场所有宾客,刚刚还沉浸在“审判渣男”的道德优越感中,此刻却像是被集体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议论、嘲笑、鄙夷,都在这一秒钟内,蒸发得干干净净。
罗怡艳优雅晃动酒杯的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她嘴角的完美弧度,第一次出现了僵硬。
温如玉那双总是盛满悲伤与失望的浅褐色眼眸,此刻终于无法再维持那份“为爱心碎”的剧本,一丝纯粹的、不受控制的惊愕,击碎了她的表演。
“不……不可能……”
何文斌握着手机,身体开始筛糠般地剧烈颤抖。
他嘴唇哆嗦着,牙齿在打战,发出不成调的呓语。
“一分钟……一分钟都不到……”
他无法理解。
从那个男人发完短信,到他父亲的电话打过来,前后加起来,有六十秒吗?
六十秒,能干什么?
发一条朋友圈?点一首KtV的歌?
可就在这不到六十秒的时间里,一个市值上亿,刚刚才和慕容集团签下合作项目的公司,就这么完了?
这不是商业,不是金融,这是神迹!
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言出法随!
“啪嗒。”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电话并未挂断。
何天雄那夹杂着哭喊、咒骂与绝望哀求的声音,还在从听筒里持续不断地传来,在这死寂到可怕的宴会厅里,成为了给这场公开处刑伴奏的背景音乐。
“逆子!你这个逆子啊!我打死你!”
“天海物流完了……我们家完了……”
“快!快去给那位先生跪下!求他!求他饶我们一条狗命啊!!”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反复敲打在何文斌已经崩溃的神经上。
他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他瘫倒的位置,就在陈幼凝的旁边。
一个跪着,一个瘫着。
一个是被温水煮了数月的青蛙,一个是被雷霆一击瞬间毙命的蠢货。
两个人都用最狼狈,最没有尊严的姿势,匍匐在了同一个男人的脚下。
就在此时——
“砰!”
星辰厅的大门,第三次,被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股冷风倒灌进来,让所有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门口,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德国中年男人,正一路小跑着冲进来。
他那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发此刻有些凌乱,平日里总是带着威严与矜持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与恐慌,光洁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
有人认出了他。
“是……是星辉酒店的总经理,汉斯先生?”
“他怎么跑来了?”
汉斯先生,星辉酒店江城分部的最高负责人。
一个在江城上流圈子里,以严谨、刻板和极度注重规矩而闻名的德国人。
平日里,就算市里的领导来了,他最多也只是微笑着上前握手,何曾有过如此失态的模样?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在汉斯总经理的身后,跟着两排穿着黑色西装、戴着无线耳麦的安保人员。
他们步伐整齐划一,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如鹰,身上散发着一股与何文斌那些狐朋狗友截然不同的肃杀之气。
这些人一进入会场,便迅速而无声地分散开来,占据了各个关键位置,无形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星辰厅。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在全场所有宾客呆滞到近乎痴傻的目光中,汉斯总经理穿过人群,没有看瘫在地上的何文斌,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陈幼凝,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两位在江城名媛圈里也算小有名气的罗怡艳和温如玉。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他径直走到公玉谨年的面前,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下脚步。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眼球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的动作——
他收腹,挺胸,然后猛地弯下腰,对公玉谨年,行了一个标准到可以用量角器来测量的,九十度鞠躬。
轰!
所有人的大脑,在这一瞬间,彻底炸成了一片空白。
如果说,刚才何文斌父亲的那个电话,是一颗深水炸弹。
那么,汉斯总经理的这个鞠躬,就是一枚直接在他们认知里引爆的核弹!
那几个之前还跟着何文斌一起叫嚣的富二代,此刻腿肚子都在转筋,一个个面如土色,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些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用“小白脸”、“渣男”来定义公玉谨年的宾客们,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用鞋底板狠狠抽了一百个耳光。
慕容晚儿那双暗红灰的眼瞳里,倒映着汉斯先生鞠躬的身影,她的小嘴微微张开,所有的愧疚、慌乱、无措,在这一刻,尽数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震撼与狂喜所取代!
这……就是姐夫?
这……就是他真正的样子?
而始作俑者,罗怡艳和温如玉,她们的反应,最为剧烈。
罗怡艳那张总是挂着微笑的脸,此刻再也找不到一丝笑意。
她琥珀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个鞠躬的背影,又缓缓移到那个接受鞠躬的男人身上。
她引以为傲的智力,她玩弄人心的技巧,她那套“人性实验”的理论,在眼前这纯粹的、绝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权柄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她终于发现,她的“实验”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以为自己在观察鱼缸里的金鱼,殊不知,对方其实是坐在鱼缸外,随时可以决定整个鱼缸生死的……神。
温如玉的脸色,比瘫在地上的何文斌还要白。
她那身素净的白裙,那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栀子花香,在此刻,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精心维持的“温柔学姐”、“纯洁白月光”人设,被这一记重锤,砸得粉碎。
她意识到,自己之前所有那些“以爱为名”的情感操控,那些“为你着想”的道德绑架,在对方绝对的权柄面前,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可笑至极的独角戏。
“公玉先生,非常抱歉!”
汉斯总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德语腔调的生硬,和毫不掩饰的惶恐,在寂静的大厅里响起。
“是我们的安保工作出现了严重失职,让您和您的客人受到了惊扰!我代表星辉酒店,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官方定性!
何文斌的行为,不是什么“冲突”,不是“矛盾”,而是“惊扰”。
公玉谨年,不是“小白脸”,不是“渣男”,而是酒店最尊贵的,不容许被“惊扰”的客人!
公玉谨年看着眼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德国男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一个点头。
汉斯总经理却像是得到了皇帝的赦免,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大口气。
他缓缓直起身,脸上依旧带着谦卑的笑意。
但下一秒,当他转过身,面向瘫在地上的何文斌时,那份谦卑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到极点的严酷与森然。
那张脸,仿佛戴上了一副日耳曼民族特有的,冷硬面具。
他对着何文斌,轻蔑地一挥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身后的安保人员下达了指令。
“公玉先生的指示。”
“把何先生,和他的朋友们,‘请’出去。”
“请”这个字,他说得又慢又重,带着浓浓的嘲讽。
“是!”
两名身材高大的保镖应声上前,一左一右,像拎一只破麻袋一样,将已经失魂落魄的何文斌从地上架了起来。
何文斌的双腿软得像面条,整个人被拖着向外走。
冰冷的地板,冰冷的空气,冰冷的眼神……
这一切,终于让他那被酒精和狂妄烧坏的大脑,清醒了过来。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上亿的项目,什么慕容家的管事……
在眼前这个男人面前,都他妈是个屁!
他不是什么靠女人的小白脸!
他……他本身就是风暴!
在被拖出星辰厅大门的那一瞬间,何文斌用尽了这辈子最后的力气,他扭过头,用一种见了鬼的、充满血丝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那个依旧平静地站在原地的身影,发出了他此生最绝望,也是最清醒的嘶吼:
“你不是……你不是小白脸……”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