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650的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啸,橡胶燃烧的焦糊味在雨夜中弥漫。
舷梯尚未完全放下,公玉谨年已经跳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五菱宏光。
这辆车挂着套牌,车身满是泥点,扔在江城的车流里,就像一滴水汇入大海,毫不起眼。
“赵琳,屏蔽掉所有对外信号,只留单向接收。”
公玉谨年坐在副驾驶,将昂贵的手工西装外套脱下,随手扔到后座,换上了一件不知从哪找来的灰色工装夹克。
车窗外的江城正被暴雨冲刷。
霓虹灯光在积水的路面上破碎、拉长,像是一条条流淌的彩血。
赵琳坐在后排,膝盖上架着三台军工级笔记本,屏幕的光映在她惨白的脸上。
“老板,信号源还在那个坐标,没有移动。”赵琳手指敲击键盘的速度快得惊人,
“但我必须提醒您,那个位置是江城化工厂的旧址,十年前就废弃了,周围只有烂尾楼。”
“停车。”
五菱宏光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墟前急刹。
这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高架桥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勉强照亮这片钢铁坟墓。
生锈的钢筋从混凝土里刺出来,指着漆黑的天空。
两名保镖率先下车,手里的战术手电撕开雨幕。
公玉谨年踩着泥水,大步走向赵琳平板上显示的那个红点。
那里是一堆坍塌的建筑废料。
几块巨大的预制板交错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死角。
雨水顺着缝隙灌进去,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
“就在这下面。”赵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声音发紧,
“信号深度三十米。但入口被封死了,这上面压着的混凝土至少有五十吨。除非用炸药,否则根本进不去。”
公玉谨年没说话。
他蹲下身,伸手摸向那堆废墟旁的一个变电箱。
箱体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上面的“高压危险”标志也剥落了大半。
但在公玉谨年的指尖触碰到箱体侧面的瞬间,一股微弱的震动传了过来。
热的。
这片区域断电十年了,一个废弃的变电箱,怎么可能有温度?
“铲子。”
公玉谨年伸出手。
保镖递过一把工兵铲。
公玉谨年没有去挖那个被封死的入口,而是对着变电箱下方的泥土狠狠铲了下去。
一下,两下,泥浆飞溅,弄脏了他的脸和衣领,但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挖了大概半米深。
“叮。”
铲刃碰到金属的脆响。
公玉谨年扔掉铲子,徒手扒开烂泥。
一根手腕粗细的黑色缆线暴露在空气中。
它没有接入市政电网,而是像一条吸血的蚂蟥,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穿过变电箱的伪装,一路向东延伸。
“光纤?”赵琳凑过来,看清缆线上的标识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军用级的屏蔽线,这帮疯子……他们把这里当成了跳板?”
公玉谨年站起身,顺着缆线延伸的方向看去。
雨夜的尽头,三公里外。
一座巨大的摩天大楼矗立在江城最繁华的cbd中心,通体覆盖着LEd屏幕,正在循环播放着巨龙腾空的画面。
那是江城的新地标,也是权力和资本的图腾。
龙腾大厦。
“灯下黑。”公玉谨年吐出三个字,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龙傲宇根本没在废墟里,他把那个防空洞当成了信号中继站,真正的服务器和人,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此时此刻,龙腾大厦灯火通明。
大楼底部的广场上停满了豪车,无数衣着光鲜的男女正举着香槟,庆祝龙腾集团旗下“未来科技”子公司的成立。
大屏幕上,龙傲宇穿着白色的定制西装,手里举着酒杯,笑得温文尔雅,正在接受记者的采访。
“科技是为了让人类更自由。”龙傲宇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半个江城,
“我们致力于打破信息的壁垒,让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到数据的红利。”
公玉谨年看着屏幕上那张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脸。
打破壁垒?
他在地下三层建了一座监狱。
“走。”公玉谨年拉开车门,“去龙腾大厦。”
……
十分钟后。
五菱宏光停在龙腾大厦后门的垃圾清运通道。
赵琳看着笔记本屏幕上不断弹出的红色警告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进不去。”赵琳咬着牙,指甲在键盘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龙腾大厦的安保系统是独立的,而且……地下三层的建筑图纸是空白的。系统显示那是‘设备层’,没有任何电子门禁和监控接入。那是物理隔绝。”
物理隔绝。
意味着没有网络,没有远程操控,想要进去,只能靠肉身。
公玉谨年盯着那扇紧闭的后厨铁门。
记忆的闸门突然打开。
上一世,龙腾大厦竣工的时候,曾爆出过一桩丑闻。
几个外地来的装修工人在地下室失踪了,警方介入调查,却被龙家压了下来,最后定性为“私自离岗”。
当时有个包工头喝醉了酒,在路边摊吹牛,说龙家大少爷在地下修了个“皇宫”,专门用来玩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那时候没人信。
现在,公玉谨年信了。
“你们留在车上,接应。”
公玉谨年推开车门。
“老板!”赵琳想要阻拦,“太危险了,那是龙家的地盘,里面全是他们的人。”
“正因为是他们的地盘,才不会有人想到,会有人敢单枪匹马闯进去。”
公玉谨年没有回头。
巷口的垃圾桶旁,扔着一件沾满油污的黄色外卖服。
公玉谨年捡起来,套在身上,把那顶带有袋鼠耳朵的头盔扣在头上,压低帽檐。
他顺手从垃圾堆里捡起一个空的外卖箱,提在手里,混着那股馊味,大摇大摆地走向后厨通道。
“送夜宵的!刚才谁点的麻辣烫?”
公玉谨年推开铁门,嗓音瞬间变得粗粝,带着一股市井的疲惫。
后厨里热火朝天,几十个厨师正在为前面的宴会备餐,根本没人多看他一眼。
“放那儿放那儿!别挡道!”一个胖厨师挥着汤勺吼道。
公玉谨年低着头,穿过满是油烟的过道。
他的视线在四周快速扫过,最终锁定在冷库旁边的一个百叶窗上。
那里有一股不正常的冷风吹出来。
不是冷库的冷气,而是带着一股潮湿、霉味,还有淡淡铁锈味的地底风。
公玉谨年趁着没人注意,闪身钻进了冷库与墙壁之间的夹缝。
百叶窗后面是通风管道。
他拆下螺丝,身体像一条蛇一样滑了进去。
管道里狭窄得令人窒息,四壁沾满了厚厚的油垢。
公玉谨年匍匐前进,膝盖和手肘撞击在金属壁上,传来闷响。
爬行了约莫五十米,管道开始垂直向下。
公玉谨年停了下来。
在那个垂直的拐角处,一枚彩色的纽扣静静地躺在灰尘里。
那是那种很廉价的塑料纽扣,上面画着一只笑脸。
公玉谨年伸出手,捡起那枚纽扣,死死攥在掌心。
这是凌霜妍卫衣上的。
她有个习惯,紧张的时候会去抠衣服上的扣子。这枚扣子不是掉落的,是她故意留下的路标。
她在告诉他:我在这里。我还活着。
公玉谨年把纽扣放进口袋,贴着心脏的位置。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顺着垂直管道滑了下去。
越往下,温度越低。
原本嘈杂的后厨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不。
不是寂静。
有声音。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经过金属管道的层层放大,钻进公玉谨年的耳朵里。
紧接着,是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那是女人的声音。
痛苦,破碎,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公玉谨年感觉脑子里有一根弦,“崩”地一声断了。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最原始的杀戮欲望。
但他没有叫喊,也没有加速。
他的动作反而变得更慢,更轻,像是一只在黑夜里狩猎的豹子。
五分钟后。
他爬到了管道的尽头。
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下方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显示屏,上面跳动着无数绿色的代码。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不是什么高科技的操作台,而是一把冰冷的金属电椅。
凌霜妍就被绑在上面。
她那件黑色的卫衣已经被撕碎了,露出苍白的肩膀。
身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那是高尔夫球杆留下的痕迹。
她的头无力地垂着,乱糟糟的短发遮住了脸,只有一滴滴鲜血,顺着发梢滴落在地板上。
在她的对面,龙傲宇手里拿着一根碳素高尔夫球杆,正在试挥。
“Frost。”
龙傲宇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优雅,
“你的骨头比我想象的要硬。但我很好奇,如果我敲碎你的每一根手指,你还能不能敲出那些漂亮的代码?”
他走到凌霜妍面前,用球杆挑起她的下巴。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龙傲宇笑着,眼神里却全是恶毒,
“值得你把整个慕容集团都拖下水?你以为他会来救你?别做梦了。他现在估计正躲在慕容曦芸的裙子底下瑟瑟发抖呢。”
凌霜妍费力地睁开眼。
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此刻却燃着一团火。
她看着龙傲宇,干裂的嘴唇动了动。
“呸。”
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龙傲宇那件昂贵的定制西装上。
龙傲宇愣了一下。
随后,他笑了。
笑得浑身颤抖。
“好。很好。”
龙傲宇举起球杆,对准了凌霜妍放在扶手上的左手,“那就先从这只手开始吧。”
就在球杆即将落下的瞬间。
龙傲宇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任何监控。
但他就是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服务器,精准地落在了公玉谨年藏身的那个通风口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没有惊讶。
没有慌张。
龙傲宇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至极的笑容,露出森白的牙齿。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上方,轻声说道:
“老鼠进来了。”
下一秒。
他按下了手边的一个红色按钮。
“把温度调高,我要以此来招待贵客。”
呲——!!!
剧烈的蒸汽喷射声瞬间炸响。
公玉谨年所在的通风管道内,四个隐藏的喷头同时开启。
滚烫的高温蒸汽瞬间填满了整个狭窄的空间,白茫茫的一片,带着足以把人烫熟的温度,封死了所有的退路。
陷阱。
从那个变电箱,到那根缆线,再到这个通风口。
全都是龙傲宇留给他的路。
这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现在,捕鼠笼的门,关上了。
蒸汽中,公玉谨年的身影变得模糊。
而在下方的地狱里,龙傲宇扔掉球杆,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对准了通风口。
“砰!”
枪口喷出火舌,子弹撕裂蒸汽,定格在画面的最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