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床冰冷，林深躺在上面，感觉自己像一台被拆开的机器。
密室里堆满了破烂，但最显眼的，还是那台连接在他身上的古怪装置。几十根细管子从他身体里伸出来，接在一台由报废的透析机和一面老旧八卦镜拼凑出来的机器上。那玩意“嗡嗡”低响着，管子里，他那些已经变得漆黑的血液，正缓慢地流动。
血从身体里流出，经过机器里那些刻满了奇怪符号的银丝网，再被送回去。每循环一次，血里的毒素好像就少了一点，但他感觉自己的力气也跟着被抽走一分。
苏晚棠站在旁边，眼睛紧紧盯着机器上那些微弱闪烁的光芒，手心里全是汗。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深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他闭着眼睛，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心里。那里，有一枚小小的晶体，里面封存着影灵最后的记忆。他小心翼翼地将这晶体，投入一个盛满他自己鲜血的小小青铜鼎中。
这血，早已不同。经过他体内那个神秘系统的不断提纯，里面蕴含了一种叫做“时空势能”的力量，被他称为“承鼎之血”。
下一刻，他指尖“噗”地冒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金色火苗。这是他耗尽心力，从系统那里解析、凝聚出的最后一点能量——“心炉真火”。
火苗触碰到鼎中的血液，没有声音，但那鼎血瞬间就沸腾了，颜色也从暗红变成了一种流光溢彩、诡异又美丽的荧光蓝！
与此同时，连接在他身上的那些管子里，原本漆黑的血液，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齐齐化作了同样的荧光蓝色，像一条条活过来的蓝色星河，奔腾着涌入他千疮百孔的身体。
苏晚棠看着那蓝光在他皮肤下的血管里蔓延，忍不住轻声问：“这样……真的能唤醒他们吗？”
“不。”林深眼皮都没动一下，声音却冷得像冰，“这不是唤醒。这是告诉他们，他们不是被淘汰的失败品，而是注定要跟着一起毁灭的陪葬品！”
说完，他立刻下达了新的指令：“把这里所有能导电的金属，不管是什么，全部连起来，接到主电线上，另一头……埋进地里！”
苏晚棠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的意图。她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异能瞬间发动。
废弃电梯那粗重的钢缆、旧冰箱剥落的外壳、堆积如山的生锈钢筋、甚至屋顶那根直挺挺指向天空的避雷针……所有金属物品都在她的操控下动了起来，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迅速连接、缠绕，最终形成了一个覆盖住整个废品回收站的巨大金属网络，看上去，就像一张想要捕捉天空的钢铁蛛网。
准备工作完成了。
林深用尽最后积攒的一点力气，猛地抬手，按下了身旁电焊台上那个标着最大功率的红色开关！同时，他抓起那鼎还在散发着荧光的蓝色液体，毫不犹豫地泼向了焊台裸露的主电路接口！
“滋啦——！！！”
一声刺耳至极的巨响，仿佛整个江城都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以这个破旧的废品站为中心，一道肉眼可见的蓝色光晕，如同水波般，沿着埋藏在地下的各种管道、电缆、光缆，朝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蔓延！
街边的消防栓、路灯的金属杆子、高楼大厦外墙上冰冷的玻璃幕墙框架……所有带着金属的东西，都在同一时间，泛起了那种不祥的、幽幽的蓝光！好像整座城市的皮肤下，都有蓝色的电流在窜动！
林深的脑子里，那个残破的系统界面像发了疯一样狂闪，血红色的警告文字不断弹出：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基因共振……协议级别：最高权限……疑似‘管理员权限’协议正在非法扩散！】
林深干裂的嘴唇扯开，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他用意识，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系统频道里，低吼着回应：“非法？不，这叫更新！”
就在这一刹那，江城，这座沉睡的城市，仿佛被这声“更新”狠狠扎了一下，无数个被遗忘的角落，那些沉寂了三十年的“亡魂”，猛地睁开了“眼睛”！
城南，地铁三号线那段早已被封死的隧道深处，水泥墙壁内侧，突然凭空出现了无数道新鲜的抓痕，深得能看见里面的砖石，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在里面疯狂挣扎过。
市中心医院，阴冷的地下档案室。一排标注着“生化废弃物”的冷藏柜，“咔哒”一声，锁舌齐齐弹开。冰冷的白色寒气涌出来，里面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像是牙齿在打颤的“咯咯”声。
就连市博物馆里，那具作为镇馆之宝，被严密保护的汉代金缕玉衣，内部用于连接玉片的、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纳米金丝，突然过热，冒起了缕缕青烟，散发出焦糊味。
每一个曾经的实验体，每一缕被囚禁在机械或血肉中的残破意识，都在这一刻，清晰地接收到了那段被加密了三十年的终极真相——
「01号……还活着。」
「真正的‘管理员’权限，属于01号实验体，林深。」
「当年执行清除命令的，是08号实验体，代号——‘织茧者’。」
真相，如同最致命的病毒，沿着城市的钢铁神经，瞬间传遍！
一场针对那位自称为“神”的存在的叛乱，就在这无声无息中，轰然爆发！
……
同一时间，隐藏在城市某处的秘密实验室内。
“织茧者”猛地从控制台前站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面前的几十块屏幕，数据像瀑布一样疯狂刷新，几乎全部失控。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失声叫道，双手疯狂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切断所有与外部城市的网络连接。
但已经太晚了。
无论他输入什么指令，按下哪个按钮，他面前所有的屏幕，最后都定格在了同一个画面上——那是林深从影灵记忆里提取出来的，一段尘封已久的监控录像：十二个年幼的孩子，被依次注入不同基因序列的场景。而他，“织茧者”年轻时的面孔，也清晰地出现在画面一角。
“不！给我关掉！关掉！”他愤怒地咆哮，徒劳地试图强制关闭系统，甚至想直接格式化自己大脑里植入的记忆芯片。可那段数据像活了一样，已经病毒式地自我复制，钻进了他身体的每一个储存单元，根植于他的记忆深处，根本无法清除。
“滚出我的脑子！”他彻底失去理智，一拳狠狠砸在面前造价不菲的全息显示屏上。“哗啦”一声，屏幕碎裂，碎片四溅。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僵硬，完全没有丝毫人类感情的机械合成音。
“指令已接收：清除当前操作员。”
织茧者的动作僵住了，他像是生锈的机器人一样，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在他身后，那个巨大的、一直处于待机状态的备用躯体培养舱里，营养液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里面那具他为自己准备的、无比完美的克隆躯体，不知何时已经自行启动了！
那具克隆体睁开了眼睛，瞳孔里，闪烁着和外面城市金属表面一模一样的、地狱般的蓝色幽光。
“你……你怎么……”织茧者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嗬嗬”声，无边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把他那点仅存的骄傲和理智彻底淹没。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实验室的音响系统，以及外面城市隐约传来的广播杂音，此刻正拼接成一个断断续续、仿佛来自幽冥的声音，在他耳边，也在整个江城的上空低语：
“……你……不该……碰我的血……”
……
废品站的屋顶上，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
雨水冰冷，冲刷着大地。林深赤着上身，站在暴雨中，仰起头，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他布满针孔和疤痕的身体上。
他的眼睛依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在他的感知世界里，整座江城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它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化成了一张无比巨大、无比璀璨的星图。无数微弱的光点散布其中，而其中那些刚刚被点亮的、代表着“同类”的强光光点，正以他为中心，迅速连接起来，构成了一张全新的、活着的网络。
苏晚棠撑着一把破旧的伞，走到他身边，默默地将伞大部分移到他头顶，为他挡住一部分风雨。她看着他苍白但依旧挺得笔直的背影，低声说：“你现在……成了他们的信号塔了。”
“不。”林深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雨水顺着他手臂的线条流淌。在他掌心，那缕金色的心炉真火再次顽强地跳跃起来，像一颗充满生命力的心脏，在暴雨中搏动。
“我，是他们的开机键。”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嗡！”
远处，市中心那栋最高的摩天大楼，其外墙覆盖的巨型LEd屏幕，在经过一阵混乱的雪花点闪烁后，猛地全部亮起！
无数光点汇聚，最终拼凑出了一个简单、却足以震撼整个城市的图案：
那是一枚条形码。
一枚，从正中间，被一股蛮横无比的力量，悍然折断的条形码！
在这断裂的条形码下方，一行大字霸道地显现，如同一声宣告胜利的呐喊：
【系统已越狱】
与此同时，在江城地底最深、最黑暗的地方，那扇连神秘莫测的“暗影枢密院”都无法探测到的、由未知合金铸造的巨大门扉，在沉寂了整整三十年后，发出了第一声沉闷的巨响——
“咚！”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门后重重地撞击了一下。
门楣上方，尘埃簌簌落下，一行古老的篆文字体，逐一亮起了幽暗的光芒，清晰地映照出来：
「管理员专属通道·01号权限专用」
暴雨，渐渐变小了。
但天空中的乌云却没有散去，反而堆积得更加厚重，沉甸甸地压在江城上空，仿佛在酝酿着下一场更猛烈的风暴。
地表之下，那扇巨门的震动，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急促。
门后面，那沉寂了三十年的东西，似乎已经彻底苏醒，正准备破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