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上空，那只由无数裸露电线缠绕、拼凑而成的巨大眼睛，正冷漠地扫视着整座城市。它不像一个生物，更像一尊从深渊里爬出来的邪神，冰冷地打量着自己即将享用的祭品。
它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反而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开始有节奏地搏动。一阵阵低沉的嗡鸣声以它为中心，如同水波般一圈圈扩散开来。
刚刚恢复稳定的城市灯光，随着这诡异的脉冲，再次同步开始了明灭闪烁，整个城市仿佛都在跟着它的节奏呼吸。
每一次闪烁，都让苏晚棠的脸色更白一分。她死死抓住林深的衣角，手指因为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它在同步整座城市的电网频率！”熵魔的声音在林深脑海里响起，虽然比刚才清晰了些，但还是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它在制造一个巨大的共鸣场！等到所有电路的震荡频率完全一致，它就能在物理空间里撕开一条口子，召唤更可怕的东西过来！它在用整座城市当坐标！”
林深没空回应熵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那台老旧的军用示波器上。屏幕上，一道绿色的波形，正随着远处那怪物的脉冲，稳定地跳动着。
这波形……他见过。
一段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垮了闸门，涌入他的脑海。
冰冷的金属手术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耳边循环播放的、单调到让人发疯的低频音频……那是“基因觉醒计划”的实验室！是当年用来对他们这些实验体进行深度催眠和精神控制的音频！
“它不是在破坏……”林深的声音嘶哑，眼中混合着痛苦和狂怒的火焰，“它是在唤醒……唤醒沉睡在城市电网集体潜意识里的‘恐惧’！”
城市的每一个电器，每一条电线，都残留着使用者的微弱情绪。当全城陷入恐慌，这股庞大的集体情绪就会被电网放大，变成最完美的“燃料”！
渡鸦的目的，根本就不是简单地摧毁江城。他们是要把这座城市，变成一个巨大的、活生生的祭坛！
林深猛地转头，看向旁边正拿着万用表，一脸凝重测量着接地电流的铁钳，语速飞快：“老铁！有没有办法搞个‘假电网’？弄一个足够逼真的信号源，骗过那家伙，让它以为自己已经连接上整个城市了！”
铁钳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笑了。在周围明明灭灭的电光下，这笑容显得既疯狂又出奇地可靠。
“你想糊弄电？有意思！”他把万用表往腰带上一别，眼里冒出顶尖技术工人那种特有的狂热和自信，“你来搞那个发信号的‘大脑’，用你那些破烂儿就行。我来给你铺一条通往阴曹地府的‘死线’，保证让它有来无回！”
行动立刻开始。
几分钟后，十几名闻讯赶来、自发帮忙的电网维修工，跟着林深和铁钳，冲进了附近一个早已废弃的地铁站。这里结构封闭，是天然的法拉第笼，能最大程度地隔绝外界的电磁干扰。
林深把那个半旧的登山包倒了个底朝天，里面的“废品”哗啦啦散了一地。老式电话交换机上密密麻麻的接线柱、十几块报废的电脑主板、缠成一团的百米长废旧网线，甚至还有一个他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儿童电子琴的发声芯片。
这些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的垃圾，此刻在林深眼中，却是一支等待他指挥的军队。
“坎为水，象征险陷。它的意象是水，是沟渠，是隐藏……”他嘴里低声念诵着《周易》坎卦的要义，在脑海中飞速构建出一个用于隐匿、欺诈、诱敌深入的电路结构。
心念一动，一滴承载着“承鼎之力”的殷红血珠，从他指尖逼出，滴落在一块布满灰尘的服务器主板上。
“跨时空合成！”
那滴鲜血仿佛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比发丝还细的血色丝线，在林深意志的精确操控下，如同最精密的焊枪，将所有散落的电子垃圾串联、熔接在一起！
老式交换机的铜线圈与未来概念的纳米导线交织缠绕；主板上的硅晶片被古老的符文覆盖；那块能模拟各种声音的电子琴芯片，被安置在最核心的位置，充当整个装置的“喉咙”。
短短十秒钟不到，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座布满了无数指示灯、外形诡异、活像某种史前生物神经中枢的装置，赫然成型！那些指示灯明灭不定，仿佛它真的拥有生命，正在思考。
【伪神经中枢·拾荒者之脑】，启动！
“线路搞定了！”铁钳大吼一声，他已经带着工友们用找来的废旧电缆，将这个刚刚诞生的“大脑”接入了城市电网残余的信号端口，“阻抗、容抗、感抗全都匹配好了！只要那家伙敢把它的‘触手’伸进来，这条线就是给它准备的催命符！”
“还不够。”苏晚棠突然开口。她盘膝坐下，脸色苍白，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伸出双手，轻轻按在“拾荒者之脑”冰冷的外壳上。
“它想要的是恐惧，是愤怒，是求生的欲望……我来给它。”
下一刻，她闭上双眼，将自己庞大的共感能力毫无保留地注入这台由垃圾构成的装置中！
她的意识如同无形的声波，在复杂的电路里急速穿行。这一次，她不再是单纯地感知情绪，而是主动地、疯狂地模拟着此时此刻，全城数百万市民心中最真实、最激烈的集体情绪！
绝望的尖叫、愤怒的咆哮、对活下去的强烈渴望、对无尽黑暗的深深恐惧……这股庞杂而汹涌的情绪洪流，被“拾荒者之脑”完美地接收、编译，再通过铁钳铺设的线路，转化成一束最逼真、最“美味”的电磁信号，猛地发射出去！
江心，那庞大的电鳗巨兽瞬间产生了剧烈的反应，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饥饿鲨鱼！它那由线圈构成的巨眼，立刻锁定这个突然出现的、无比诱人的信号源，毫不犹豫地分出一股粗壮的主电流，主动接入了这条“死线”！
它上钩了！
“就是现在！”林深眼中寒光爆射，将【时空回收系统】的权限催动到极致！
“逆向回收——追踪！”
他的意识沿着那道入侵的电流，以超越常理的速度逆流而上！无数混乱的电磁信息像快进的电影画面一样从他眼前闪过。最终，所有画面定格！
江城市中心，一座废弃多年的高压变电站内。
一个身穿特制绝缘服的男人，正悬浮在半空。他的脊椎上，连接着几十条粗大的、仿佛有生命的生物电缆，电缆的另一端，深深插入变电站的主变压器里。他的胸腔被打开，一枚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体，正在那里剧烈搏动，替代了他原本的心脏。
他，就是“电流”！
他抛弃了人类的肉体，将自己的大脑，变成了这头电鳗巨兽的意识宿主！
“找到你了！”地铁站内，林深猛然睁开双眼，浓烈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的右臂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液态金属急速流动、变形，前端瞬间凝聚成一把跳跃着危险电弧的高频焊接枪！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一根早已准备好的、内部掺入了来自赛博纪元超导纳米线的特种铜缆，像投掷标枪一样，狠狠刺入“拾荒者之脑”的主线路核心！
“铁钳！”林深发出一声低吼，“送电！”
“给老子走你——！”
铁钳双眼圆瞪，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拉下旁边临时改造的巨大电闸！
轰隆——！
整座“拾荒者之脑”爆发出堪比太阳的蓝白色刺目光芒，瞬间把昏暗的地铁站照得如同白昼！
由苏晚棠情绪催化、由全城维修工智慧凝聚、再由林深跨时空技术整合的庞大能量，在这一刻，化作最致命的“数据病毒”，顺着那根特制纳米铜缆，沿着敌人自己搭建的桥梁，逆流而上，狠狠地轰入了“电流”的神经系统！
“啊——！”
废弃变电站内，“电流”发出了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他体表的绝缘服寸寸碎裂，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如同蛛网般的电弧灼痕！
江面上，那庞大的电鳗虚影随之发出一声哀鸣，开始剧烈地崩解、扭曲，痛苦地翻滚起来！
林深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却清晰地通过电流，传递到了对方的脑海深处：
“你以为操控电网就很了不起吗？”
“老子焊的不是线，是给你们准备的断头台！”
话音刚落，悬浮在半空的“电流”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和决绝。他竟然强行引爆了连接在自己脊椎上的那些生物电缆，用自残的方式切断了联系！
“节点……转移……”
一道冰冷、机械的合成音，在空旷的变电站内回荡。
“第二……枢纽……启动……”
轰！！！
地铁站这边，“拾荒者之脑”在完成了它的使命后，轰然爆炸。无数烧焦的零件和电火花四处飞溅。
林深身体晃了一下，勉强站稳。他的右臂金属层在刚才的超负荷运转下又增厚了不少，关节处甚至发出了齿轮卡死的刺耳声音。
“噗……”苏晚棠虚弱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再也压制不住伤势，两行鼻血流了下来。她看着林深，喘着气说：“我看到了……在他意识崩溃的最后一瞬间……我看到了……他在沪海市……还有一个据点……”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断断续续，但说出的内容却让林深的心猛地一沉。
“那些孩子……和你一样的实验体……他们……他们都被渡鸦改造成了‘电池’……”
林沉默默无语。
他弯下腰，在满地狼藉中，艰难地翻找着。最后，他捡起一块被炸得焦黑的电路板。
电路板的背面，有人用尖锐的东西，刻下了一行字。字迹在高温下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稀可以辨认：
“救……我们……”
林深缓缓握紧了拳头，坚硬的金属手指深深嵌入电路板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远处的地平线上，驱散了电光之后，一轮从未见过的、边缘带着诡异猩红色的月影，正悄然爬上夜空。
而在江心小岛，林深那从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废品站深处，一尊他一直珍藏、尘封已久的古怪机械香炉，此刻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那炉盖竟然自己缓缓地、转动了起来，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机括声。
林深站在废品站的楼顶，夜风吹拂着他沾满灰尘的衣角。
他的整条右臂，从肩膀到指尖，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冰冷的暗银色金属，表面不时流过细微的电弧，仿佛一条沉睡的、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雷龙。
然而，这种非人的异变，并没有带来丝毫的笨拙和迟滞。他缓缓抬起手，五根金属手指灵活地开合，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精准、稳定，充满了一种属于机械的、绝对的冷静。
他眺望着脚下逐渐恢复灯火、重现繁华的江城，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片光明，投向了更遥远、更深邃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