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接连拂了皇室、西域佛国、万宝楼的面子,却无人敢表现出半分不满。相反,他的这份超然与随性,更让他的形象在高处变得愈发缥缈而不可触及。
天阙城似乎真正“安静”了下来,至少对林枫而言是如此。他每日悠游闲逛,仿佛真的成了一个沉浸在天阙繁华中的普通旅人,只是偶尔显露的冰山一角,提醒着世人他的不凡。
七日后的一个黄昏,林枫正在客栈大堂,就着一碟盐水花生,慢悠悠地喝着小二特意去远街老字号打来的“秋露白”。酒味清淡,带着点秋日梨子的甜香,与烈焰焚心是截然不同的风味,也别有一番滋味。
客栈门帘被掀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来人是个青年,看上去约莫二十七八岁,衣着普通,甚至有些陈旧洗得发白,但浆洗得十分干净。面容清癯,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执拗气质。他修为不高,仅仅灵墟境初期,而且气息虚浮,显然根基并不扎实,甚至可能受过暗伤。
青年进入客栈后,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喧闹的大堂,最终,落在了独自小酌的林枫身上。他眼神挣扎了片刻,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径直朝着林枫走来。
大堂里原本喧嚣的声音,在这青年走向林枫时,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聚焦过来,带着好奇、审视,甚至是一丝看好戏的意味。谁都知道林前辈喜静,不喜打扰,这愣头青是想干嘛?
青年走到林枫桌前三步远,停下脚步,对着林枫,郑重地躬身一礼,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晚……晚辈东域青岚书院学子,苏文,冒昧打扰前辈清静,恳请前辈……听晚辈一言!”
东域?青岚书院?
林枫抬了抬眼皮。东域他知道,资源相对贫瘠,宗门势力不如其他几域强盛,但据说文风颇盛,有几个传承悠久的书院。青岚书院,似乎有点印象,是个以治学、培养治国文修为主的书院,在修行界名声不显。
“说。”林枫放下酒杯,捻起一颗花生米。
见林枫没有立刻驱逐自己,苏文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他尽量平复呼吸,语速却依然很快,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悲愤:“前辈!晚辈来自东域大炎王朝!月前,南域‘血煞宗’联合数个附庸势力,无端入侵我东域!我大炎王朝首当其冲,边境三城已陷,生灵涂炭!青岚书院师长同窗,多有奔赴前线者,死伤惨重!”
他声音颤抖起来:“那血煞宗修行功法歹毒无比,以生灵精血魂魄练功,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鸡犬不留!我东域联军节节败退……晚辈……晚辈是受书院幸存师长所托,冒死突围,前来中域求援!恳请中域皇朝、各大宗门主持公道,出兵援助我东域!”
说到此处,苏文已是虎目含泪,再次深深拜下:“晚辈人微言轻,奔走多日,求告无门!皇室言此事需从长计议,诸大宗门亦推诿搪塞!晚辈偶闻前辈仁义,修为通天,故冒死前来,恳请前辈……为我东域亿万百姓,仗义执言!哪怕……哪怕只是前辈一句话!”
大堂内鸦雀无声。东域战事,其实在场有些人略有耳闻,但那毕竟是偏远之地的纷争,距离中域太过遥远,利益无关,自然无人真正关心。此刻听这苏文悲声陈述,才知竟惨烈至此。
但,让林前辈为东域出头?这可能吗?前辈虽然实力超绝,但似乎从不过问世事,连皇室和万宝楼的账都不买,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东域书生,去插手一域战事?
所有人都看向林枫,等待他的反应。是觉得被打扰而不耐烦?还是漠然置之?
林枫没有立刻回答。他慢慢嚼碎了口中的花生米,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秋露白。
酒味清甜,却仿佛品出了一丝遥远的血腥气。
他放下酒杯,目光落在苏文因紧张和期待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缓缓开口:“仗义执言?一句话?”
苏文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之火。
“我的话,没那么值钱。”林枫声音依旧平淡,“况且,求人,不如求己。”
苏文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失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果然……还是不行吗……
“不过,”林枫话锋一转,“你从东域逃出来,一路跑到中域,还能找到我这里,也算有点本事。你们书院,就派了你一个人来?”
苏文一愣,下意识回答:“还……还有几位师兄,分别去了其他方向求援……晚辈负责中域天阙城……”
“哦。”林枫点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又拿起一颗花生米,在指尖捻了捻,“血煞宗……很厉害吗?”
苏文悲声道:“他们宗主据说是法则境强者,麾下还有数位域场境长老,更有邪法炼制的大量血傀、阴魂……我东域最高战力,也只是几位域场境后期的宿老……”
法则境,在一域之地,确实算是顶级战力了,足以镇压一方。
林枫“嗯”了一声,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他弹掉手指上的花生皮,看向苏文:“你身上有伤,是突围时留下的?”
苏文下意识捂住肋下:“是……被血煞宗一个执事的血煞掌劲所伤,真气一直无法驱散……”
林枫随手从桌上的花生碟旁,拿起刚才剥花生时落下的一小片极薄极轻的花生内膜——那层红衣里面包裹仁的白色薄膜,几乎无人注意。
他将这几乎看不见的薄膜碎片,屈指一弹。
薄膜轻飘飘地飞出,在苏文根本没反应过来之前,贴在了他捂着的肋下位置。
苏文只觉得伤处微微一凉,紧接着,那股纠缠他多日、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他经脉生机的阴寒血煞之气,竟如同冰雪遇烈阳般,瞬间消融瓦解!不仅如此,一股温和却浩瀚的力量顺着那一点涌入,迅速滋养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和内腑,连他虚浮的根基,似乎都被稳固了一丝!
短短一两个呼吸间,苏文感觉自己的伤势竟好了七七八八!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肋下,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这……这……”他震惊地望向林枫。
“伤好了,就跑快点。”林枫重新端起酒杯,目光已经不再看他,仿佛刚才只是弹走了一粒灰尘,“回东域去。”
苏文怔住。回东域去?回去送死吗?
“前辈……”
“我的话,未必有用。”林枫打断他,语气平淡依旧,却似乎多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东西,“但我的东西,或许有点用。”
他手腕一翻,一块看起来灰扑扑、巴掌大小、边缘并不规则的“石头”出现在桌上。石头表面粗糙,布满气孔,像是一块普通的火山石,毫不起眼。
“路过南域边境的时候,从一个快要喷发的火山口边上捡的,觉得颜色挺特别,就留着了。”林枫用两根手指将这“石头”推到桌子边缘,对着苏文,“送你了。回到东域,要是情况实在糟糕,就把这东西,往你觉得最麻烦、敌人最多的地方,扔过去。记得,扔远点。”
苏文呆呆地看着那块“火山石”,又看看林枫,完全不明白这位前辈是什么意思。一块石头?扔向敌人?这能有什么用?
但他不敢多问,更不敢拒绝前辈的“馈赠”。他颤抖着手,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块轻飘飘、毫不起眼的“石头”,入手微温。
“多……多谢前辈!”虽然不明所以,苏文还是再次深深行礼。
“去吧。”林枫挥了挥手,开始专注于酒和花生,不再看他。
苏文紧紧攥着那块温热的“石头”,再次一拜,转身,带着满心的迷茫、一丝伤势痊愈的轻松,以及那微乎其微、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希望”,大步离开了客栈,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前辈给了他一块石头?”
“疗伤手段倒是神乎其技……”
“让他回东域?还扔石头?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那石头是什么法宝?”
“看着不像啊……毫无灵气波动……”
没有人明白林枫的用意。只当是前辈随手打发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求援书生。
林枫独自喝完杯中残酒,目光似乎透过客栈的门窗,望向了极其遥远的东方。
“血煞宗……火山石……”他低声自语,无人听清。嘴角,似乎弯起了一个极淡、却让无意中瞥见的店小二莫名心悸的弧度。
风,似乎从天阙城这家寻常客栈,悄然转向,吹向了血火弥漫的东方。
青萍之末,微澜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