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
王熙凤先是收到贾琏带头闹事的消息,登时被唬了一跳。
来人只说琏二爷领着格物学堂上百人,群情激愤的上街不知要做甚。
她忙让小厮去问清缘由,当下却顾不得事务,忙找秦可卿说话。
两女情同姐妹,但有事情都坐一块儿商榷,早已成了习惯。
秦可卿秀眉微蹙:“这却是稀罕事儿了。”
王熙凤沉吟道:“不急,那传话的事儿都没弄清楚,只说看起来唬人,大吼大叫好似要造反……但另有缘由才是。”
秦可卿轻声道:“二爷是有分寸的,我们稍待片刻。”
王熙凤皱眉道:“二爷上任没几天,官场上的事儿我们说不清楚,着人问问二叔,看是不是有何风声?”
府里除了二爷,也就二老爷贾政身在官场,二爷此番带人闹腾,二叔或许了解一二。
说话间,平儿快步行来,说道:“奶奶、姨娘,方才东府珍大奶奶来过,这会儿在老太太那儿,听奶奶回来,唤过去说话呢。”
王熙凤微微皱眉,心说尤嫂嫂寻她何事?
先着平儿去问贾政,王熙凤和秦可卿往正院行去。
一进屋,果见尤氏在场,邢夫人和王夫人老常客了。
王熙凤心下撇嘴,二婶嘴上说着忙,实则手里没如何管事,全交给下面管事了吧?也不怕被下边人欺瞒。
见尤氏笑着说道:“琏兄弟愈发有出息了,凤丫头亦是有才干的,每日里脚不沾地,把事情料理得停停当当,倒叫人寻常见不到呢。”
王熙凤闻听这话,便知话里有话,怕是有所求?
只是这会儿还忧心她的好二爷,便随便应付了两句,给贾母行礼坐定后,似乎坐立不安。
“凤丫头这是怎地了?”
贾母看出了不对。
王熙凤这才坦白道:“方才有小厮回禀说,二爷领着学堂上百人,声势不小上了街去,不知是何缘故。”
“哦?”
这话让人疑惑,贾琏不是去当主讲,不在学堂授课,如何就领着人上街?
贾母道:“怎地个事儿?”
王熙凤无奈道:“那回禀的说只远远看见,事没问清楚就来禀报,我才打发人去问…”
秦可卿把那原话复述一遍,邢夫人却是害怕道:“琏儿可别鼓动学子闹事,那可是犯法的事呢!”
这不是危言耸听!
毕竟照这描述来说,贾琏领头,带着这么多群情激昂的学子,若是干甚坏事,可不就是大罪?
王夫人心下乐坏了,人在家中坐,福从天上来,这好事儿竟让她赶上了,忙面露忧心道:
“这话有理!琏儿若是领学子打了人,那可是要治领头的!若是不小心杀了人,那可就毁了,轻则杖责流放,重则斩立决呢!”
王熙凤闻言皱眉不已,好生生的二爷岂会带人闹事,还会打死人?
她知道王夫人不是胡诌,若是带着这么多人闹出了人命,贾琏这个领头自是吃不了兜着走。
贾母皱眉不语,贾琏虽是脾气大了些,但好说歹说也是亲孙,尤其如今是贾家崛起的希望,她不希望出事的。
李纨只觉诧异,默默看着事情发展。
倒是尤氏暗叹不已,她本来寻贾琏夫妇帮忙,原是觉得实学前途无量,恰好贾琏做了格物学堂的官,所以想让贾琏帮忙帮忙,好让儿子贾蓉进学堂读书。
今年连考两次,都入不了格物学堂,这才想着走后门,看能不能进,于是找上门来。
哪知她才来,贾琏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这时平儿回来,快步来至王熙凤身边。
瞧众人都看来,便知都已知晓,于是说道:“奶奶着我问二老爷,二老爷听闻后说不知此事,听完前因后果猜想说,许是实学与正途科举的争端,二爷怕是去国子监斗法哩。”
众人闻言都吓了一跳!
贾政这猜测,并非不是没有可能啊!
相反,贾琏带着人浩浩荡荡出门,极有可能找人斗法!
王熙凤忙说道:“这却是不该,许是去交流学问,二爷是有分寸的,怎会是斗法呢?”
王夫人痛声道:“唉!若是寻常探讨学问,怎会带这般多人且气势汹汹去?琏儿,怕是冲动了!”
话是如此,她心里却哈哈大笑,只要贾琏倒下,流放啥的最好,则府里的爵位就可归她的宝玉!
贾琮一介庶子,贾兰又还小!反观她家宝玉,一来有贾母撑腰,二来有她撑腰,她兄长位高权重,届时朝堂上讨论此事,则可建言力捧,府里的爵位未必不能到手!
想到此处,她就兴奋得浑身颤抖,心里好不快活。
……
贾琏的地位不比以前。
不多时贾政贾赦求见,对贾琏之事很重视。
贾母命人搬上屏风,待两位老爷进来,气氛愈发沉闷了。
贾赦在路上时,就听贾政讲了一遍事情经过,进来只问道:“这会儿可有消息回禀?”
王熙凤道:“还没。”
她表面虽镇定,心下却心焦,想着人去打探这么久,因何还没回来?
听王夫人说道:“怕是凶多吉少啊。”
王熙凤怒了:“二婶胡诌什么!事儿尚未探清,就说二爷凶多吉少,端的是哪门子的心思!?”
王夫人心下大怒,面上难看,万万没想到王熙凤如此嚣张,就差指着她鼻子大骂了!
然心中纵是恼怒,却还是勉强笑道:“二婶这不是忧心琏儿么,他带人闹事,可不就是凶多吉少嘛……”
“好了!”贾母瞪了王夫人一眼,不管对方什么心理,反正方才这话确实不对,沉声说道:“待回禀后再说,大字还没一撇!”
于是大家都安静下来。
王熙凤明艳的脸蛋阴沉了下来,王夫人这模样,反叫她觉得对方送的补汤大有问题!
好在她没喝,否则还真说不准要被暗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熬了很久才过去两刻钟。
终于。
外边传来动静,一个婆子快步进来,禀报道:“小厮回话说,琏二爷领人去了内府,原是发明了好物什,这才带学堂学子去观看。”
此话一出,压得王熙凤喘不过气的阴霾,霎时陡然一消!
她咬牙切齿道:“原先那个瞎禀报的,将他抓来打出去!实在是混账点心儿!事情原委不弄清楚,就来胡乱禀报!”
邢夫人也骂道:“该死!该死!”
王夫人暗道可惜,为何事情不照她想的走?苍天无眼啊。
贾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虚惊一场,就别喊打喊杀,这会儿正好到饭点,一块儿在这儿吃了吧。”
众人听贾母发话,便不好动,于是闲聊着等待开饭。
王夫人不依不饶,面露疑惑道:“既是发明了劳什子,因何引得学子群情激昂?这却是奇了,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叫人慌张。”
王熙凤慢悠悠说道:“许是什不俗的发明吧,前儿改进玻璃制造法,得陛下赏赐呢。”
尤氏笑着道:“怕是回话不清,倒叫我们误会。”
王熙凤暗恨,此番真把她唬了一跳,及时回禀固然没错,可也得弄清楚事情再说啊,害她白白忧心一场。
她看了尤氏一眼,这才笑着问道:“嫂子先前寻我,不知是何事?”
尤氏没扭捏,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试探道:“不知可不可行,如今实学大行于世,琏兄弟又是学堂主讲,看能不能说上话儿…”
王熙凤心下了然,只是这后门她说不好,只是笑着道:“格物学堂一年两考,规矩极严,二爷又是做主讲的,招生这事儿不归二爷管。”
尤氏试探道:“这主讲在学堂如何?”
王熙凤心下自豪,见大伙儿都看过来,便是王夫人也侧耳倾听,于是面上淡然道:“学堂是有教习的,有教考进去还没中秀才的,有教秀才班的,还有教举人的,二爷这主讲呀,正是教举人的。”
尤氏捧哏道:“嚯!琏兄弟了不得啊,竟能当得举人老师!”
当然也是真的惊讶,毕竟当举人的老师,这可是了不得的!
再者贾琏年纪轻轻,真可谓前途无量!
王夫人却忍不住说道:“琏儿不也是举人嘛,因何能教导举人,为举人师?”
王熙凤瞥了王夫人一眼,眼神隐有得意,笑眯眯说道:“二婶有所不知,二爷这举人可不是寻常举人,而是举人第一名,乃是解元呢!加之陛下圣眷有加,特让二爷任主讲。”
王夫人闻言,顿时恨得牙痒痒!
她岂不知贾琏是解元,用得着王熙凤解释?可是贾琏真能当举人之师,着实让她心里不平衡。
……
屏风一边。
贾政听见这话,顿感唏嘘,能为举人师,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肥差,往后这些举人做官后,可都得念贾琏一份好。
若贾琏多有教导,那可就师恩浩荡,以后算是贾琏的人!
听旁边的贾赦说道:“二弟呐。”
贾政看过去。
贾赦笑得合不拢嘴,压下嘴角语重心长道:“琏儿如此用功,进士已在望,宝玉还得好好督促,将来二房的兴衰,还得宝玉扛在肩上啊。”
贾政闻言,心有戚戚焉。
瞧贾琏如此争气,他心里说不羡慕那是假的。纵然贾琏走的实学路子,可终究是解元,遑论今圣如此重视实学……
他苦笑道:“宝玉贪玩性子,打小娇惯着,至于环儿也指望不上…”
贾赦正色道:“贪玩就得打!娇惯就该严厉!自古棍棒底下出孝子,你瞧琏儿,可不就是为兄棍棒打出来的吗?”
贾政讶然:“琏儿如此争气,都要棍棒打?”
贾赦冷哼道:“当然,打从去年起,他把官辞了后,我便三日一小打,十日一大打,严厉教导下,这才考上学堂,从此以后浪子回头……与其说浪子回头,不如说是为兄棍棒打回来!”
贾赦心想,反正贾政不晓得真假,由他如何编。
之所以如此,也是嫉妒贾母宠爱贾宝玉,这才想让贾政下重手,从而激化两人的矛盾。
……
很快饭菜上桌。
一场虚惊后,大家用饭格外香。
一顿饭过后,已是一个时辰后,没急事儿吃饭都是慢悠悠的,富贵人家主打一个享受。
这时瑞珠快步而来,因喜悦而声音大了些:“二爷回府啦!”
众人都听了个清,王熙凤和秦可卿一喜,都想马上告辞,迎她们的二爷去。
贾母乐呵道:“唤琏儿过来,厨房备着菜呢,正好问问他怎地回事儿。”
大家都好奇,到底发明了什么,还领着那么多人去看,多少闹腾了些。
不多时,便见贾琏和林黛玉一块儿进来。
桃花眼,剑眉星目,俊逸不凡的贾琏笑吟吟,见者都感到春风拂面。
林黛玉则像贾琏的小尾巴,安静的跟着。
“愈发俊俏了!”尤氏心里赞叹,只是多看了一眼,就感觉心脏砰砰跳,仿佛要爆炸。
“他又看我!”李纨心下羞恼,很明显发现贾琏看她,目光不是很清澈。
贾赦开口道:“琏儿啊,可让我们忧心一场,快说说是怎地回事儿。”
贾琏没想到让人误会,只得简单解释一遍。
“就发明了一小物什,他们好奇想要看,便带他们去看了。”
贾赦道:“还该重视会试,发明什么的可放在后边。”
邢夫人笑呵呵道:“琏儿真是天生的实学种子,光耀门楣就靠琏儿了。”
王夫人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说道:“可惜不是正途科举,多少有些可惜。待宝玉大些,让他走正途科举,如此便能填补缺漏,相互帮衬。”
贾琏眨眨眼,好笑道:“二婶是觉得,实学不如正途科举?”
王夫人笑呵呵道:“这世所公认,实学自是没有正途稳当。”
说句大逆不道的,待今上驾崩后,实学还能如此重视吗?这几乎没什么可能,毕竟除了武帝,也就今上重视罢了。
贾琏摇头道:“不好说,以后说不准侄儿靠实学加封国公,重现祖宗荣威呢。”
“嚯!”
众人大惊,错愕不已。
王夫人皮笑肉不笑:“琏儿倒是会说笑的。”
然而她话音一落,便听外边慌忙传话:“老太太、琏二爷!宫里天使携圣旨而来!!”
王夫人顿时呆立原地,心里一万匹马在奔腾。
前脚贾琏发明劳什子玩意儿,后脚就得圣旨封赏?
贾琏说只是发明一小物什,会不会不是封赏的?亦或者不是给贾琏的?
出神间,中门已大开,香案已设好,隔着帘子便瞧见贾琏领前接旨。
太监嘹亮的声音隐隐传入耳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贾琏素怀巧思,留心实务,今创制水泥一物,其质坚密,其用广远,于筑城、修路、兴水利诸般要务,大有裨益,实乃利国利民之创举。”
“朕心甚慰,特嘉其功,封一等子爵,世袭之。”
“另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锦缎二十匹,绫罗三十匹,彩绸五十匹,以彰优宠。望其益加精进,再创实效,不负朕望。钦此!”
王夫人双目瞪大,失声道:“子子子——子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