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隅间设计”上班的第一天，李烨推开那扇厚重的旧厂房大门，一时有些怔住。
前台是个眉眼弯弯的姑娘，抬头看他：“您好，请问找哪位？”
“我是李烨，”他顿了顿，说，“今天来报到。”
姑娘立刻笑起来，眼睛更弯了：“啊！李老师！苏老师交代过了，我带您去您办公室。”
穿过开放办公区，几个正在讨论的设计师抬头看他，友善地点点头。高挑的空间里，裸露的混凝土梁柱下，暖黄的灯光打在绿植和宽大的实木工作台上，空气里有咖啡香。
姑娘推开一扇门：“李老师，这就是您的办公室。苏老师说，窗外景色最好。”
办公室不大，一张书桌，两把椅子，一个书架。但整面墙的落地窗外，是个精心打理的内庭花园，竹影轻轻晃动。
他正看着，一个温和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还满意吗？”
李烨回头，是苏晴。
“很好，谢谢苏老师。”
苏晴走进来，站在窗边：“这地方以前是个纺织厂。我们改造的时候，特意留了这些红砖墙和高窗。旧的东西，用对了地方，比全新的更有味道。”
她转向李烨：“你的两位组员应该到了，去见见？”
张扬和林薇站在办公区，有些拘谨。张扬头发有点乱，眼睛很亮；林薇文文静静的，手里拿着个笔记本。
李烨没带他们去办公室，而是走到旁边的讨论区，在矮圆桌旁坐下。
“坐吧，别站着。”他拿起桌上的马克壶，“喝咖啡吗？刚煮的。”
两人有点意外，接过杯子。
“从今天起，咱们三个人就是一个团队了。”李烨说，“我比你们多跑了几年工地，多跟居民打了些交道。但你们在学校学的新理论、新软件，是我要跟你们学的。咱们互相学习。”
他把几页纸推过去：“这是我琢磨的团队协作流程，你们看看。哪些可行，哪些是瞎扯，直说。咱们一起定个规矩。”
张扬拿起纸飞快地扫着，语速很快：“李老师，这个每周知识分享挺好的！我可以讲讲参数化设计的最新应用！”
林薇仔细地看着，轻声说：“设计质量把控这里，是不是可以加个交叉复核的环节？两个人互相检查图纸，容易发现问题。”
“好主意。”李烨点头，“就按你说的加进去。”
苏晴在不远处看着，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第一个项目来得很快。区政府要把一个废弃十年的红星小学，改造成文创空间和社区图书馆。
第一次去现场，李烨推开生锈的铁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张扬捂着鼻子：“这灰也太大了吧。”
林薇小心地跨过地上的碎砖：“黑板上的粉笔字还在呢。”
李烨走得很慢，手指拂过斑驳的红砖墙，仰头看木屋架的结构。阳光从破窗照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光斑。
操场上荒草齐腰，一个篮球架歪斜着。
“李老师，”张扬拿着相机，“这结构还能用吗？感觉要全拆了重来。”
李烨站在操场中央，闭上眼睛听风吹过荒草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记住，咱们面对的不是一堆破砖烂瓦。这是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地方，现在睡着了。我们的任务不是用新的东西把它盖住，是要读懂它的故事，理解它的结构，然后轻轻地把它唤醒。”
他们走访了周边的老居民。一位白发老人拉着李烨的手说：
“我在这教了三十年书啊！你看那棵梧桐树，还是我们当年师生一起种的。现在孩子们都没地方玩了，你们要是能把它修好，那就太好了！”
附近的年轻妈妈抱怨：“这片区连个像样的图书馆都没有，想带孩子看书得坐一个小时车。”
回去的车上，三人都很沉默。
晚上，李烨在办公室里整理资料。苏晴敲门进来，递给他一杯茶：
“怎么样？第一个项目压力大吗？”
李烨接过茶杯：“有点。预算紧，要求高。但……很有意义。”
苏晴看着他摊在桌上的居民访谈记录：“这就是我们选择你的原因，李烨。你懂这些。”
初步方案讨论会上，争论很激烈。
张扬指着图纸：“为什么要保留这些破窗户？换成全玻璃幕墙多现代！”
林薇反驳：“全拆了就没有历史感了。我觉得李老师的想法对，保留红砖外墙和木屋架，只把部分内墙打通。”
造价工程师敲着计算器：“你们这个下沉花园的想法很好，但预算要超了。”
甲方代表皱眉：“社区农场？会不会太超前了？我们要的是文化地标，不是菜地。”
李烨耐心地解释：“保留原有结构其实比全拆更省钱。社区农场可以让居民参与进来，有了人气，地方才能真正活起来。”
他拿出详细的结构计算数据：“窗户我们只更换玻璃，窗框保留。木屋架检修加固，比换新的节省百分之三十。下沉花园利用原有地形高差，土方量不大。”
甲方代表翻看资料，态度缓和了些：“但农场……”
“可以先划一小块地试点，”李烨说，“如果居民反应好，再扩大。不好就改成花圃，不影响整体。”
会后，张扬追上李烨：“李老师，您刚才太厉害了！我以为肯定要吵崩了。”
林薇也跟上来，小声说：“那个造价工程师最难搞，您怎么说服他的？”
李烨笑笑：“把账算得比他更细就行了。”
深夜，李烨还在办公室调整图纸。手机响了，是孙菁。
“还没下班？”
“快了，再一会儿。”
“新工作……还适应吗？”
李烨看着窗外的竹影，声音柔和下来：“嗯。这里很好。同事很好，项目也很有意义。”
“那就好。记得吃饭。”
挂了电话，他继续工作。屏幕上，红星小学的效果图渐渐完整——红砖墙修葺一新，但岁月的痕迹还在；新加的玻璃盒子轻盈明亮；操场上，孩子们在新建的下沉花园里奔跑。
张扬和林薇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宵夜。
“李老师，一起吃点吧！”张扬把一份炒河粉放在他桌上，“刚才我突然有个想法，那个钢结构走廊，如果用参数化重新优化一下，能再省百分之五的材料！”
林薇打开笔记本：“社区图书馆的书架设计我重新画了，考虑到了儿童取阅的便利性。”
李烨看着两个年轻人发光的眼睛，接过还温热的炒河粉：
“好，边吃边说。”
窗外，创意园区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有他们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竹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像在无声地见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