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断脊之门怒海狂涛的洗礼,破浪号如同一片耗尽气力的枯叶,最终被推搡着,搁浅在断脊峡深处一片死水般的港湾。这里与外界的天地倾覆截然不同。没有撕裂天空的雷霆,没有吞噬万物的漩涡,只有一片被时光彻底遗忘的死港——半沉没的庞大遗迹在海水中延绵铺展,残破的石质建筑从墨绿色的海水中探出嶙峋的骨架,爬满了湿滑厚重的墨绿海藻。巨大的石柱如同折断的巨人肋骨,倾斜着插入幽暗的海水,散发着亘古的衰败与沉寂,仿佛是某个失落文明遗留在世界尽头的、最后一块巨大的墓碑。
“这…这难道就是老水鬼们代代相传的…失落天城?”老海船长死死抓住破损的船舷,布满风霜的脸庞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他一生漂泊,听过无数关于断脊峡深处埋藏着远古奇迹的呓语,却从未奢望能亲眼目睹。此刻,伤痕累累的破浪号匍匐在这片宏伟的废墟脚下,渺小得如同沙砾,船体的创伤与遗迹的沧桑相互映照,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苍凉。
船员们沉默着,小心翼翼地涉水下船,踩上那些覆盖着湿滑海藻、半没水中的遗迹残骸。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谨慎,生怕惊扰了这片凝固了万载时光的寂静。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海腥与古老石头风化后特有的尘土气息,静得只剩下海浪轻柔拍打石基的单调回响。沈砚的靴底刚触及一块裸露的、冰凉的石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从心脏炸开!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四肢百骸。
“呃!”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体内的烬火之力前所未有地狂暴翻腾,像是在呼应着什么,又像是在拼命抵抗。一股源自遗迹深处、古老而磅礴的能量,正通过脚下的石面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这能量与她的海心焰同出一源,本该如鱼得水,此刻却带来了剧烈的撕扯感——如同清泉与浊流强行汇合,同源而不同质的力量在她经络中激烈冲撞、排斥,带来撕裂般的痛苦。
“沈砚!”苏璃瞬间察觉她的异样,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沈砚牙关紧咬,冷汗顷刻间浸透了里衣。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古老的能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正呼唤着她,也折磨着她。就在这时,腕间的烬火镯骤然自主亮起!温暖的、近乎实质的金色光芒勃发而出,镯身上的护灵纹路如同活物般飞速流转,一道凝练的光束如同指路的箭矢,笔直地射向遗迹最深处——那里,一座巍峨却已半沉入海的塔状建筑,在弥漫的海雾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神秘气息。
“它在指引方向…”沈砚喘息着,努力平复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镯子散发出的暖光似乎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屏障,让那撕扯般的共振痛苦稍有缓和,却未能平息,反而让她对自身力量与这遗迹之间诡异联系的困惑,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遗迹的能量…与海心焰同源…可为什么会…会引发如此剧烈的排斥?”
苏璃扶着她,在一块相对干燥平坦的巨型条石上坐下。她自己则闭上双眼,将幻术感知如同最纤细的蛛丝般,谨慎地向着周围的遗迹石质结构延伸开去。当她的感知力小心翼翼地触碰那些饱经沧桑的石壁时,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呼:“这里有残留的幻术结界!碎片化的,但…规模难以想象!”
她猛地睁开眼,素来清冷的眸子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与凝重:“这些遗迹…绝非自然沉没!它们曾被一层庞大到不可思议的古老幻术结界严密包裹、保护着。只是…岁月太过漫长,结界早已崩解,只剩下这些零星的碎片。”苏璃指尖凝聚起一缕微弱的幻术光芒,试探性地触碰身旁一根布满蚀痕的石柱。就在接触的刹那,石柱表面竟瞬间浮现出数个扭曲、模糊的古老符文,虽然光芒一闪即逝,如同幻觉,却足以证明她推断的真实性。“能布置下笼罩如此广阔遗迹的幻术结界…这个失落文明掌握的力量,恐怕远超我们今日修士的认知极限。或许…这就是水手传说中的失落天城,也是悬空城古老卷宗里提到的,‘源初城’!”
老海正指挥着幸存的船员们检查严重受损的船体,修补裂缝,收集宝贵的淡水。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极低的音量,动作轻缓,仿佛唯恐惊醒了这片古老死域中沉睡的某种意志。经历了穿越断脊之门的惨烈牺牲与刻骨悲痛,这片诡异的宁静港湾成了他们仅存的喘息之地。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预感——失落天城\/源初城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离苦苦追寻的终极答案越来越近,也意味着,更深的、无法预知的危险,已在脚下这片沉寂的废墟中悄然蛰伏。
沈砚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烬火镯光束指向的那座沉塔。体内的能量共振虽被镯光勉强压制,却如同附骨之疽,未曾真正消失,持续地低鸣着,如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痛苦警兆,又像是一个无法抗拒的召唤,不断提醒着她:那里,藏着关于海心焰最古老、最核心的秘密。“我父亲的笔记里提到过,‘脊断则脉绝,脉绝则隙生’…”沈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扫过眼前这片沉没的、死寂的废墟,“眼前的景象,不正是‘脉绝’的写照吗?或许…这座遗迹,就是连接那道空间裂隙与大地灵脉的关键节点。”
苏璃坐在她身旁,同样望向遗迹深处翻涌的海雾与沉默的巨塔:“悬空城的秘典记载,‘源初城’是上古时期掌控着大地灵脉与空间之力的神秘文明,后来莫名湮灭于历史长河。没想到,它的残骸竟沉眠于此。若这里真是源初城…蚀灵族不惜代价也要渗透断脊峡的目标,恐怕就与此地蕴含的、足以颠覆世界的力量有关。”她转过头,凝视着沈砚苍白的侧脸,眼中忧虑更深,“你的力量与源初城产生如此强烈的共振…这既是寻找真相的钥匙,也可能…是唤醒危险的导火索。”
沈砚的手紧紧握住了腕间持续散发着暖光的烬火镯。那光芒透过掌心,传来一种奇异的、带着灼痛的安心感。她想起老墨临行前沉重的嘱托,想起年轻水手在漩涡中消逝前最后的目光,想起苏璃在能量风暴中与自己并肩支撑的身影,想起老海嘶吼着掌舵穿越死亡之门的决绝…心中的迷惘与痛苦,如同被这光芒灼烧着,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是钥匙也好,是导火索也罢,”她的声音低沉却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我都必须走下去。源初城的秘密,海心焰真正的本源,父亲穷尽一生追寻却被掩盖的真相…或许,都在那座塔里。”
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过高耸入云、如同世界断脊般的峡壁缝隙,吝啬地洒落在这片沉寂的死港之上。古老的遗迹残骸被镀上了一层转瞬即逝的、虚幻的金边。伤痕累累的破浪号静静地泊在由沉没巨构形成的浅滩旁,船员们忙碌修补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构成一幅苍凉而坚韧的剪影。沈砚与苏璃并肩坐在冰冷的巨石上,目光穿透渐渐升腾的海雾,锁定了遗迹深处那座半沉之塔的方向。她们沉默地享受着这暴风眼中短暂的、近乎凝固的宁静。两人心中都无比清楚:这不过是终焉风暴降临前,命运给予的最后一息喘息。当夜幕彻底吞噬断脊峡的缝隙,探索源初城核心的征途便将启程。而断脊峡最核心、最危险的秘密,已在沉塔的阴影深处,悄然等待着她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