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墨铁匠铺的炉火依旧烧得旺盛,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炉膛,将斑驳墙壁和满地铁屑映照得一片暖融。风箱“呼嗒呼嗒”地鼓动着,吹起星星点点的火星,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带着铁锈与焦炭味的踏实气息。刚从断脊峡那等死地归来的沈砚,踏入这方熟悉的空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股久违的、令人鼻酸的安心感包裹了她。
老墨正佝偻着背,蹲在厚重的铁砧前,专注地锤打一块烧得通红的玄铁。火星“噼啪”四溅,落在他布满厚茧和灼痕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他头也未抬,只有浑浊的眼珠在火光映照下极快地掠过一丝光亮,随即被刻意板起的严厉掩盖:“还知道回来?老头子我以为你要在那吃人的鬼地方安家落户了。”
沈砚走到炉火旁,炉温驱散了从断脊峡带回的寒意。她望着老人那佝偻却依旧透着铁骨般坚韧的背影,喉咙有些发紧:“老墨叔,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战斗后的虚弱,却也卸下了所有防备,仿佛还是那个会偷偷溜进铺子、好奇摆弄工具的小丫头。
老墨终于放下锤子,那柄陪伴了他大半生的铁锤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转过身,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沈砚苍白的脸上、疲惫的眉眼间仔细逡巡,最终定格在她腕间那枚光华内蕴的烬火镯上。半晌,他重重叹了口气:“瘦脱相了,伤也没好利索。那断脊峡,就不是人该去的地界!”责备的话语硬邦邦,动作却异常轻柔。他转身从工具箱最底层,珍重地取出一个物件——一枚通体莹润、触手生温的青玉吊坠。吊坠形制古朴,上面镌刻着简洁却玄奥的护灵纹路,与烬火镯上的纹章隐隐呼应,仿佛同出一源。
“过来。”老墨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沈砚依言上前。老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脖颈,将那枚青玉吊坠戴好。冰凉的玉石甫一贴上肌肤,一股温润平和的灵力便悄然渗入,如同最熨帖的清泉,瞬间抚平了她体内因断脊峡狂暴能量残留的紊乱刺痛。“戴着它,别摘。”老墨粗糙的手指调整着绳结,神情是少有的凝重,仿佛在完成一件至关重要的锻造,“悬空城那鬼地方…哼,到处是‘锢能石’的陷阱,专克你这样的异术修士。这玉能替你遮掩力量波动,在那些鹰犬眼里,你就跟没修炼过的普通人一个样。”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那地方,规矩是铁,人心是墨,黑得很。它能让你少些麻烦,紧要关头…或许能保住小命。”他拍了拍吊坠,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别嫌样式老气,这是…你爹当年留下的料子,我亲手琢的,刻的护灵纹,比那些花里胡哨的法器顶用。”
沈砚的指尖轻轻抚过颈间温润的青玉,那冰凉之下蕴藏的暖意,仿佛直透心底。她太了解老墨了,他从不言爱,但这枚凝聚了父亲遗泽与他毕生匠心的吊坠,其间的关切与守护,重逾千钧。“很好看,很暖。”她声音微哽,眼眶发热。
老墨这才像是满意了,绷紧的下颌线略松。他重新拿起铁锤,却没有立刻落下,而是指向炉膛里熊熊燃烧、不断变幻形态的火焰:“丫头,看这火。烧得太猛,铁砧都能给你烧穿了;火头太软,连块硬铁都砸不动。”他沧桑的声音在风箱的鼓动声和火星的爆裂声中,带着一种穿透岁月尘埃的智慧,“刚硬易折,柔软易曲。唯有心火平衡,方能持久不灭,百炼成钢。”他的目光深深看向沈砚,“你身体里那股子力量,性子烈,像头没驯服的野马。别总想着硬碰硬,遇事多想想这炉火。该烧旺时,烧他个天翻地覆;该收敛时,就得像这炉灰底下的暗火,温温吞吞。懂么?”
沈砚凝视着炉膛内那不断变化、却始终保持着核心温度与力量的火焰,断脊峡中领悟的平衡之道——刚柔相济,水火交融——在这一刻与老墨朴实的话语轰然共鸣。她郑重地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我记下了,老墨叔。”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细软布包裹的小包,层层打开,露出一枚鸽子蛋大小、通体流淌着温暖金辉的晶核。晶核内部,仿佛有液态的火焰在缓缓旋转、呼吸,散发出纯净而温和的生命能量——正是她从海心焰本源中凝练出的焰晶。“老墨叔,这个…您帮我掌掌眼。”沈砚将这颗蕴含着海心焰精华的晶核,轻轻放在老墨粗糙宽厚的手掌上,“它的力量很温和,或许…能和您的墨铁相融,找到克制蚀能的法子。”
老墨的手掌微微一沉,感受着晶核中传来的磅礴而温和的能量脉动,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这何止是“精华”?这几乎是沈砚力量的本源核心,是她半条性命所系!她竟如此毫无保留地托付给他!“你这丫头…”老墨的声音有些发哑,抬眼看向沈砚,浑浊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就不怕我这老眼昏花,糟蹋了你这宝贝?”
“您是老墨叔。”沈砚的笑容坦荡而明亮,带着全然的信赖,“而且我知道,没有人比您…更想砸碎蚀灵族那些鬼东西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早已在无数次叮当作响的捶打、在炉火旁无声的守护中,熔铸得比任何玄铁都坚固。
老墨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说什么。他只是将那颗温暖的焰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无比珍贵的承诺,然后珍而重之地将其收入怀中一个特制的金属小盒里。他重新举起铁锤,重重砸向铁砧上的玄铁,“铛!”火星四溅,比之前更加明亮、温暖,仿佛注入了新的生机。“去吧,该拾掇的都拾掇好,”风箱的鼓噪声和锤击的铿锵声淹没了他的话音,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沈砚耳中,“悬空城的路…不好走,万事…多加小心。”
沈砚最后摸了摸颈间温润的青玉吊坠,感受着它带来的那份奇异的平静与收敛感。她深深看了一眼炉火旁那专注而沉默的身影,以及他怀中那枚承载着希望的海心焰晶核,转身,大步走出了铁匠铺。门外,阳光明媚,吊坠的微凉与铁匠铺炉火的余温在她身上交织流淌,像一道无形的铠甲,更像一份无声却重于泰山的嘱托。
她知道,老墨的话,不仅是掌控力量的至高心法,更是如同父亲般深沉厚重的期盼——无论悬空城的龙潭虎穴如何艰险,无论前路的风暴多么猛烈,她都必须守住内心的那簇平衡之火,守住那份永不熄灭的信念与坚守。
铁匠铺内,炉火依旧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映照着老墨沟壑纵横却无比专注的侧脸,也照亮了桌面上那个装着海心焰晶核的金属小盒。风暴的气息,已然在远方的悬空城上空凝聚。但在这方小小的、叮当作响的天地里,炉火不熄,信任长存,它将为远行的孤勇者,照亮那迷雾重重的前路,给予她穿越风暴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