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号”在无垠的蔚蓝上已平稳航行了三日。前两日风恬浪静,日光慷慨地洒满甲板,船员们甚至能悠闲垂钓。苏璃借着这难得的晴朗,伏在船舷绘制更精细的洋流图谱,笔尖沙沙作响。沈砚则将自己关在舱室内,心神沉入腕间的烬火镯,那暖金色的火丝在她指尖缠绕、吞吐,已如臂使指,收放间灵光流转。
然而,当船帆鼓满,正式切入无名海域的边缘地带时,一种无形的躁动便悄然弥漫开来。追随船尾的海鸥群倏然散去,鸣叫声消失在远方。海水的颜色也仿佛被无形之手浸染,从澄澈的碧蓝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靛蓝,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寂。
变故在第四日清晨猝然降临。
沈砚正与苏璃在船舱内仔细核对着海图与苏璃新绘制的洋流标记,甲板上猛地炸开一声变了调的嘶吼:“罗盘!罗盘疯了!”
两人心头一凛,瞬间冲出舱门。舵楼前方,那具厚重的青铜罗盘正疯狂震颤,盘面上的指针如同被无形的恶灵攫住,癫狂地旋转着,东、西、南、北……毫无规律,瞬息万变,根本无法锁定任何方向。
“怎么回事?”沈砚一把抓住旁边一个脸色煞白、正徒劳地试图按住罗盘的船员。
“不…不知道啊!刚才船身猛地一晃,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这玩意儿就…就这样了!”船员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抖抖索索地指向左前方,“还…还有!了望塔刚报,海图上明明标着十里外才是‘黑牙礁’区,可…可那边!礁石!已经冒头了!”
老海船长如礁石般矗立在舵楼边缘,布满风霜的脸上沟壑深陷,眉头锁得死紧。他手中紧攥着一张备用海图,图上的航线与实际观测到的景象产生了令人胆寒的偏差——原本开阔的航道上,凭空多出了一片狰狞的、未被标注的暗礁群!漆黑的礁石顶端刺破汹涌的浪涛,时隐时现,宛如巨兽口中参差的獠牙,散发着致命的气息。“是强磁场干扰!”老海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无名海域的能量乱流,开始发威了!”
话音未落,“轰隆——!”船身仿佛被海底伸出的巨掌狠狠攥住,又猛地向一侧拉扯、抛甩!“右舷!洋流完全乱了!船在往礁石群里拖!”大副的嘶吼声带着绝望从高处传来。沈砚死死抓住湿滑的船舷才稳住身形,立刻催动烬火镯!暖金色的火丝瞬间离体,然而甫一出现,便在狂暴的能量场中剧烈扭曲、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她试图通过火丝延伸出去的灵力感知,也变得滞涩、模糊,仿佛陷入了一锅沸腾的、方向混乱的粘稠泥浆。
“这能量场…不对劲!”沈砚咬着牙,声音在风浪中显得格外清晰,“它狂暴得太刻意了…不像天然形成的乱流,倒像是…被某种强大的意志或力量强行扭曲、搅拌过!”常规导航依赖的日月星辰方位、稳定的洋流走向,在此刻彻底沦为笑谈。海图成了废纸,罗盘成了无用的摆设。
“苏姑娘!”老海猛地转向苏璃,饱经风浪的眼中此刻也透出一丝迫切的希冀,“你的幻术,能试着‘看’清这鬼东西的流向吗?哪怕一丝规律!”
苏璃毫不犹豫地点头,立刻原地闭目凝神,双手飞速结出繁复的印诀。淡蓝色的光芒在她身前汇聚、流淌,渐渐勾勒出周围海域能量流动的模拟虚影。然而,这虚影甫一成形便剧烈地扭曲、破碎、重组,如同被无数只手撕扯的布帛,根本无法形成哪怕一瞬间的稳定形态。
“不行!”苏璃猛地睁开眼,额角已沁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喘息,“能量流太狂暴,而且…变化毫无征兆,每一息都在颠覆!我的幻术只能勉强捕捉到某个瞬间的碎片流向,参考价值…极低!”她深吸一口带着咸腥与混乱能量的空气,眼神一厉,再次结印!这一次,淡蓝虚影在剧烈的颤抖中勉强稳定了稍许,艰难地指向左前方一片相对“平静”的海域,“往这边!这边的能量阻力…暂时最小!但…撑死只能维持一刻钟!一刻钟后流向必变!”
“左满舵!灵能核心输出降三成!稳住船身!”老海没有丝毫犹豫,吼声如雷贯耳,“所有人!抓紧身边一切!准备规避!”船员们如同被抽打的陀螺般行动起来,巨大的船身在老海精妙而强硬的操控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艰难地向左偏转。船体几乎是擦着一块尖锐如刀的黑色礁石边缘掠过,激起的冰冷浪花狠狠拍打在甲板上,浇了众人一身,寒意直透骨髓。
沈砚紧咬牙关,再次站到剧烈颠簸的船头,任凭带着混乱灵力的海风如刀割面。她将全部心神沉入烬火镯,不顾火丝传递回来的阵阵刺痛,将感知力催发到极致,像最精密的探针,刺入那狂暴混乱的能量漩涡深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要灼伤她的神识,但就在这极致的痛苦和专注中,一丝微弱到几乎忽略不计的规律被她强行捕捉——这些看似杂乱无章、互相冲撞的能量乱流,并非完全无序!它们隐隐约约,都在围绕着一个无形的、巨大的中心,进行着缓慢而庞大的顺时针旋转!如同一个被搅动的、无形的巨大漩涡!
“老海船长!”沈砚的声音穿透风浪,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急切,“能量流!它们在围绕一个看不见的中心顺时针旋转!我们试着沿着它的切线方向航行!也许能避开漩涡中心最强的撕扯力!”她强忍着神识的刺痛,根据火丝传回的那一丝微妙的旋转牵引感,迅速在海图上划出一条曲折蜿蜒、却精准避开能量最狂暴核心区域的新航线。
苏璃立刻再次施展幻术进行验证。淡蓝的虚影仍在剧烈晃动,但这一次,在沈砚划定的航线上,虚影显示的阻力值明显低于周边区域!“这条路线可行!阻力相对最小!”苏璃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
老海的目光如鹰隼般在海图上的新航线与前方诡谲莫测的海面之间迅速扫视,最终落在沈砚写满坚定与疲惫的脸上。他没有丝毫迟疑,大手一挥:“转舵!按沈姑娘划的线走!注意船速!保持平衡,别让乱流再给老子带偏了!”
“破浪号”再次发出沉重的呻吟,在老海精准的操控下,沿着那条曲折如蛇、却蕴含着一线生机的航线,艰难而坚定地向前挺进。沈砚与苏璃并肩立于船头最前端,一个闭目凝神,指尖暖金火丝顽强跳动,如同在混沌中指引方向的微弱萤火,全力感知着能量旋转的微妙轨迹;一个双手结印,淡蓝幻影在身前明灭闪烁,实时模拟着航线上的能量阻力变化。两人不时交换一个简短的眼神或手势,根据感知到的细微变化,迅速调整着航向。船员们看着那缕在狂暴能量中不屈跳动、指引方向的金色火丝,看着苏璃身前那不断变幻、揭示生路的能量虚影,眼中的惊惶和好奇,渐渐被一种由衷的敬畏所取代——这两位看似纤细的年轻女子,竟真的在这片连经验最丰富的老海都感到心悸的绝境中,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生路!
剧烈的颠簸和令人窒息的紧张感持续了整整半日。当“破浪号”终于如同挣脱巨网束缚的鱼,猛地冲出了那片诡谲狂暴的能量场时,船身骤然一轻。疯狂旋转的罗盘指针仿佛耗尽了力气,渐渐放缓、最终稳稳地指向了北方。甲板上,劫后余生的船员们纷纷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望着远方重新变得澄澈、却依旧深邃得令人不安的海面,脸上交织着后怕与庆幸。
老海船长步履沉稳地走到沈砚和苏璃面前,他布满老茧的大手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今日若非二位姑娘力挽狂澜,‘破浪号’与这一船兄弟,只怕早已葬身‘黑牙礁’,喂了鱼虾。老海代全船上下,谢过救命之恩!”
沈砚疲惫却坚定地摇摇头,目光转向身旁同样脸色苍白的苏璃:“是我们一起找到的方向。”苏璃也微微颔首,唇角难得地牵起一丝带着共同经历风雨后的默契笑意。这场突如其来的导航绝境,虽然让航程大大延误,却像一块最坚硬的磨刀石,将原本因目标各异而略显松散的团队,淬炼得紧密而坚韧——在这片吞噬一切常理的无名海域中,唯有将后背托付给值得信赖的同伴,集众人之力,方有希望劈开前路的迷雾。
夜幕如墨,缓缓浸染了海天。繁星次第点亮,倒映在终于平静下来的海面上,碎成一片摇曳的银光。沈砚独自立于船舷边,夜风拂过她汗湿的鬓角。腕间的烬火镯依旧残留着微微的灼热感,白日里那狂暴混乱的能量场带来的刺痛触感,仿佛还烙印在她的指尖与神识深处。她凝望着这片吞噬了方向、颠覆了常理的海域,一个清晰而沉重的领悟在心底升起:断脊峡的考验,从“破浪号”的龙骨切开无名海域的第一道波浪时,便已悄然降临。“迷失”,不过是这场漫长而残酷试炼中,敲响的第一记警钟。前方那片被星光勾勒出模糊轮廓、更显幽深诡谲的海域深处,等待着他们的,将是远比混乱能量场更为凶险莫测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