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泼洒在断脊峡渐行渐远的海面上,将翻涌的波涛也染成一片悲壮的橘红。“破浪号”拖着沉重的身躯航行,玄铁木船体上布满了蚀能灼烧的焦黑坑洼、爪痕与撞击的凹痕,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回的战士。歪斜的主桅杆上,那面千疮百孔的船帆倔强地兜着风。甲板上弥漫着药草、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船员们沉默地忙碌着,包扎渗血的伤口,修补破损的船舷,动作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麻木。舵楼里,老海船长倚靠在舵盘旁,一条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如纸,医修刚处理完他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抓伤。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海图,嘶哑着声音指挥航向,疲惫的眼底深处,那份磐石般的坚定却未曾熄灭。
沈砚独自站在船尾,海风带着咸腥与尚未散尽的能量焦灼气息,吹拂着她散落的发丝。她望着断脊峡那如同巨兽獠牙般的黑色轮廓最终沉入海平线之下。祭坛裂缝的暂时平静,在她心中投下的不是安宁,而是更深的忧虑——那脆弱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更汹涌的黑暗撕裂。一阵海风掠过,她单薄的身躯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过度催动海心焰带来的经脉刺痛和灵力枯竭的虚弱感尚未褪去。
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她肩上。苏璃走到她身侧,脸色同样带着倦意,尤其那双总是清亮的眸子,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透支幻术后特有的精神疲惫。她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拓印着“塔影”二字的纸片,边缘已被摩挲得微微起毛。“望海城方向传来的信风很平稳,”苏璃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海战后难得的平静,“顺风顺水的话,三天,最多四天,就能看到望海崖了。”她的目光落在纸片那两个字上,眼底翻涌的不再仅仅是任务驱动的决绝,更添了一份对悬空城内部潜藏黑暗的冰冷审视与揭露真相的迫切。“回去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清悬空城在望海城的据点,‘塔影’的根,或许就扎在那里。”
沈砚轻轻点头,目光下意识地落在腕间。烬火镯表面的护灵纹在夕阳余晖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这让她忽然想起了临行前那个夜晚,陆承宇交给她的那枚莹白如玉的传讯符。它一直被她贴身收藏,此刻,是该传递消息的时候了。她小心取出符纸,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灵力,在光滑的符面上快速划过:
“骨魇诛,节点暂封,悬空暗涌,归查塔影。”
十六个字,字字千钧,铭刻着断脊峡的惨烈搏杀、用鲜血换来的短暂喘息,以及即将踏入的、更加诡谲莫测的漩涡。符纸在她书写完成的瞬间化作一道纯净的白光,如流星般刺破黄昏的天幕,向着望海城的方向疾射而去。沈砚凝望着白光消失的远方,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腔里翻涌——望海城。那熟悉的、带着烟火气的铁匠铺叮当声,老墨絮絮叨叨却暖人心脾的叮嘱,陆承宇沉默却坚实的守护背影,还有父亲留下的、缠绕着她命运轨迹的无数谜团……那里是她的根,是漂泊灵魂最终要归航的港湾。此刻,对这份“平凡”的思念,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汹涌。
“在想望海城?”苏璃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嗯,”沈砚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暖意,“在想老墨铁锤敲打赤铁的声音,想码头清晨那股混杂着鱼腥和海藻的咸湿气味,还在想……回去该怎么跟陆大哥解释,我们又把他的‘破浪号’折腾成了这副模样。”经历了与骨魔的生死搏杀,目睹了太多牺牲,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甚至觉得吵闹的市井烟火,此刻竟成了心底最深的眷恋。
苏璃闻言,发出一声极轻的笑:“他啊,只会盯着你苍白的脸色,哪里还顾得上船怎么样。”两人相视,无需更多言语,在归途的微凉海风中,那份在断脊峡祭坛废墟中并肩死战淬炼出的默契,无声地流淌,悄然抚平着心底残留的惊悸与沉重。
等待回音的时间,在平静的航程里被拉扯得格外漫长。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金红的曙光跃出海面,洒在“破浪号”伤痕累累的甲板上时,沈砚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枚莹白符石,突然散发出温润柔和的光芒。陆承宇那熟悉而沉稳的字迹,在光芒中清晰浮现:
“城中安靖,墨炉火旺,静待君归。”
没有冗长的问候,没有追问过程的凶险,只有这短短十一个字,却像一股最温暖坚韧的力量,瞬间注入沈砚疲惫不堪的心房。“城中安靖”——望海城一切无恙,他守住了后方;“墨炉火旺”——老墨安好,铁匠铺如常运转;而“静待君归”四个字,更是重逾千钧。它诉说着一种无声的守望与承诺:无论她在风暴中漂泊多远,历经多少生死劫难,总有一个人,一座城,燃着一盏温暖的灯火,静静地等待她的归航。这份沉甸甸的信任与守护,让她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股暖流驱散了灵脉深处的寒意。
“陆大哥回信了。”沈砚将符石递给苏璃,眼底的笑意如同初升的朝阳,温暖而明亮。
苏璃细细看过,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羡慕那深沉的守护,但随即被更强大的决心取代:“有他在后方稳住局面,我们才能放手去查悬空城这潭浑水。”她的手指用力攥紧了那张承载着巨大秘密的拓片,“‘塔影’背后牵扯的,恐怕不仅仅是沈岳前辈的旧事,它与深渊之蚀的蔓延,与蚀灵族力量的源头,甚至与悬空城某些人的野心……都息息相关。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尽快撕开它的伪装!”
沈砚重重点头,目光再次投向望海城即将出现的海平线方向。她的心境,早已在一次次远航、一场场战斗中悄然蜕变。最初点燃她踏上这条不归路的,是焚尽理智的复仇之火;而如今,支撑她继续前行的,是守护脚下这片土地、身后那些重要之人的坚定信念。个人的恩怨情仇,已融入一个更为宏大、也更为凶险的使命之中。这场归途,既是休憩,更是新的征伐起点。
“破浪号”在海面上破浪前行,船身虽伤痕累累,龙骨却在风暴与烈焰的洗礼中淬炼得更加坚韧不屈。不知是谁起的头,甲板上渐渐响起低沉而沙哑的古老船歌,歌声中没有哀伤,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对未来不屈的期盼。沈砚与苏璃并肩立于船尾,猎猎海风扬起她们的发丝与衣袂,视线尽头,望海城熟悉的轮廓在海天相接处,正一点点变得清晰。
使命已悄然转换方向,悬空城深邃的迷雾正张开巨口等待着她们的深入。但此刻,充盈在她们心间的,是对归途的深切期盼,对身后那份“静待君归”的温暖力量的珍视,以及对并肩同行伙伴的绝对信赖。前路纵有万般风雨、千重诡谲,只要这港湾的灯火不灭,这同行的信念不熄,她们便拥有了披荆斩棘的勇气。载着累累伤痕与新生的决心,“破浪号”如同一枚投向风暴中心的楔子,在初升的朝阳中,坚定地驶向望海城,也驶向那即将揭开的、悬空城篇章的惊涛骇浪。而她们踏入望海城后的第一步,将毫不犹豫地迈向悬空城那看似堂皇、却疑云密布的“听风阁”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