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家族府邸那沉重的朱漆大门在暮色四合中缓缓关闭,沉重的闷响仿佛隔绝了整个世界。庭院深处,鎏金灯盏次第亮起,柔和的光晕洒在精心修剪的花木与潺潺流水假山上,勾勒出一派富贵祥和的图景。然而,当沈砚指尖无意间触碰廊柱时,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紧绷的能量波动瞬间传来——整座府邸如同被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看似繁华的表象之下,是绷紧到极限的防御神经。
“父亲在书房等我们,最近长老会盯得紧,他只能私下见你。”苏璃扶着沈砚穿过曲折的回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把封印碎片和能量记录给他看,但关于夜痕和密匙的事,一个字都别提。我担心……”她顿了顿,眼神警惕地扫过四周,“家族里也不干净了。”
沈砚无声点头,将怀中那块冰冷的封印碎片攥得更紧。这是从断魂桥崩塌的核心残骸中寻获的,其上扭曲的蚀灵符文,与苏璃秘密绘制的节点图裂痕标记严丝合缝。而记录水晶中储存的能量曲线图则触目惊心——禁地封印能量流失的陡峭谷底,竟与长老院核心能源池异常飙升的峰顶,在时间轴上完美重叠!
书房内,苏璃的父亲苏凛正背对着门,对着悬浮的精密星图出神。他身着象征身份的银纹锦袍,面容儒雅,但鬓角染上的霜色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无声诉说着重压。听见脚步声,他猛地转身,迅速关闭门窗并激活隔音结界,脸上温和的面具瞬间剥落,只剩下凝重与焦灼:“东西带来了?”
沈砚立刻将碎片和记录水晶递上。苏凛的目光甫一接触那碎片上狰狞的符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他的手指剧烈颤抖着抚过那扭曲的纹路,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蚀骨纹…真的是蚀骨纹!他们…他们竟敢把蚀灵族的爪子伸得这么深,连禁地封印都敢染指!”他猛地抬头看向女儿,眼中交织着深切的痛惜与无能为力的绝望,“璃儿…你们,你们不该回来的!更不该把这些东西带回来!”
“父亲!封印已经千疮百孔,再不想办法,悬空城就完了!我们必须揭露长老会!”苏璃急切地抓住父亲的手臂。
“住口!”苏凛猛地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苏璃痛哼出声。他眼中布满血丝,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压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锤:“别查!别问!立刻离开!带着她,走得越远越好!就在今晚!现在就走!”他死死盯着女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长老会…根本不是你们能抗衡的!他们的根,扎得比你们想象的深百倍!苏家…苏家已经自身难保了!我…我护不住你们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院墙外陡然传来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巡逻队的频率比往常高出数倍,金属甲胄摩擦的声音冰冷刺耳。苏凛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迅速将碎片和水晶塞进书案下的隐秘暗格。他一把将苏璃和沈砚推向通往侧厅的暗门,声音急促而沉重:“从后院密道走!立刻!记住我的话,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回!头!”他最后深深看了沈砚一眼,那目光复杂得如同深渊,似有千钧重担要托付,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沉痛到极致的叹息。
离开那灯火通明的府邸时,沈砚忍不住回头望去。辉煌的灯火映照下,苏凛孤身立于书房窗前的剪影,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诀别般的悲凉。夜风骤起,卷起枯黄的落叶,带来远处巡逻队整齐划一、如同丧钟般的脚步声。整座悬空城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连最细微的虫鸣都消失了,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酝酿着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恐怖风暴。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与苏璃试图通过苏家仅存的、尚未被完全监控的旧部网络验证线索,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寒流。曾经交好的家族纷纷闭门谢客,连仆役都避之唯恐不及。“大小姐,沈姑娘…不是老奴不想帮,”一位冒着巨大风险偷偷传递消息的老管家在街角阴影中低声疾语,声音充满恐惧,“苏统领(指苏凛)已经被大长老亲自‘召见’了三次!最后一次…听说差点当场被革除城防统领的职位!现在整个内城都知道,苏家是长老会的‘眼中钉’,你们二位…更是‘钉中钉’啊!谁敢沾边?”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城中突然涌现出大量陌生面孔。他们身着平民服饰,混杂在人群中,但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干练统一,在街巷间进行着看似随意实则缜密的巡查。在一次外出采购必需品时,沈砚甚至清晰地看到其中一人弯腰整理裤脚时,腰间赫然露出一角令牌——那上面扭曲的蚀灵族徽记,与她贴身收藏的凌虚匕首柄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他们在搜捕什么?还是在…布防?”苏璃站在阁楼窗边,望着楼下那些如同幽灵般穿梭的身影,心头寒意弥漫。
沈砚却想起了另一个频繁出现的身影:“夜痕…他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就在昨天,在拥挤的坊市,他扮作一个卖花的小贩,在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飞快地将一枚冰凉的金属片塞入她手心,上面用蚀刻法刻着两个扭曲却清晰的字:“焚宅”。今日清晨,当她在僻静小巷疾行时,一块小石子精准地打落了她头顶松动欲坠的瓦片。她抬头,只看到对面屋顶一闪而逝的黑色衣角,以及那双在阴影中投来的、充满了极致警示意味的眼睛。
“他到底在警告什么?‘焚宅’…指的是苏家府邸?”苏璃的声音带着颤抖。沈砚紧握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片,指节发白,苏凛绝望的嘶吼再次回响在耳边——“长老会的根,扎得比你们想象的深百倍!”
几日后,悬空城一年一度的秋季拍卖会如期举行。苏家作为传承悠久的贵族,纵使处境艰难,也不得不出席以维持表面体面。奢华的宴会厅内,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华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大长老墨衍端坐于主位首席,面容沉静如水,唯有端着酒杯的手指,在杯壁上以某种特定的、仿佛计时般的节奏轻轻敲击着。
“苏璃侄女,多日不见,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三长老端着酒杯踱步而来,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目光却像毒蛇的信子,在沈砚身上舔舐而过,带着赤裸裸的轻蔑与挑衅,“只是…这交友的眼光,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总与这等身份不明、行迹可疑的外乡人厮混一处,成何体统?苏家的门风,怕是要被带累得荡然无存了!”
“沈砚是我的挚友,更是苏家的贵客!她的品行,轮不到三长老妄加评判!”苏璃挺直背脊,声音冰冷。
“贵客?挚友?”三长老陡然拔高声音,尖利的话语瞬间压过了厅内的丝竹之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指着沈砚,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声音响彻大厅:“一个连族谱都查无此人、来历成谜的女子,有何资格踏入我悬空城贵族云集的殿堂?悬空城的规矩,在你苏家眼中,难道已是无物?女子当恪守内宅本分,相夫教子!而非抛头露面,更不该勾结外敌,图谋破坏维系我悬空城根基的锁灵塔禁制!此等行径,与叛城何异?!”
“哗——”厅内瞬间一片哗然。无数道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沈砚和苏璃,鄙夷、厌恶、冷漠、幸灾乐祸……各种情绪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们牢牢困在中心。沈砚感到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苏璃死死按住她的手,低语带着压抑的怒火:“他在故意激怒我们,制造口实!别上当!”
沈砚看着那些或麻木或充满恶意的面孔,终于彻底理解了苏凛的绝望。在长老会精心编织的罗网和刻意的孤立打压下,苏家早已成了孤岛。而她和苏璃的存在,就是对方用来彻底点燃舆论、摧毁苏家声望与根基的绝佳燃料!
拍卖会草草收场,两人踏着惨淡的月光返回府邸。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桂花香气,却丝毫无法驱散笼罩在心头的刺骨寒意。沈砚抬头望向长老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如同一只盘踞在黑暗中的巨大凶兽,正耐心地舔舐着爪牙,等待着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他们在等,”沈砚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浸透了寒霜,“等一个能将我们,乃至整个苏家,彻底碾碎、连根拔起的时机。”苏璃浑身剧震,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那枚母亲留下的幻月珏——那象征着苏家幻术本源的古玉,此刻却冰冷坚硬得如同寒铁,没有一丝回应。
夜色如墨,越来越深。笼罩府邸的防御结界外,风声变得愈发凄厉、狂躁,如同无数怨魂在哭号。沈砚与苏璃还不知道,就在她们返回府邸的那一刻,一个针对苏家、早已编织完毕的致命陷阱,已经轰然落下。她们拼死带回、并试图守护的线索与证据,非但不是救命的稻草,反而成了点燃毁灭之火的引信。一场精心策划、足以将整个苏家府邸连同其千年荣光彻底焚为白地的灭顶之灾,已然在她们踏入府门的那一刻,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