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那次成功的反试探,让苏暖暖更加确信“楚凌”身上藏着秘密。但仅凭一点细微的反应,还远不足以揭开真相。她需要更广阔的视角,更多元的观察。而有什么比借助他身边最亲近、也最可能知晓内情的人更好的方式呢?
目标锁定——镇北侯夫人,柳氏。
这日晨起请安,苏暖暖伺候柳氏用过早茶后,并未立刻告退,而是捧着茶盏,略显踌躇地开口:“母亲,过两日便是十五,妾身听闻城外云缈寺的香火极灵验,尤其是祈愿家宅平安、亲人康健……妾身想着,是否该去上一炷香,为父亲、母亲,还有……将军祈福?”
她语气轻柔,带着新妇该有的虔诚与期盼,目光恳切地望着柳氏。
柳氏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仔细打量了苏暖暖片刻。这媳妇近来安分守己,对凌儿(或者说,对那个身份)也算上心,去寺庙祈福,倒是个合情合理的请求。想到那个孩子……她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牵挂,去为他祈福,也是好的。
她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云缈寺确实灵验。正好我也有段日子没去进香了,后日便一同去吧,多带些护卫便是。”
“谢母亲!”苏暖暖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连忙起身行礼。
目的达成。
后日,天气晴好,马车一早便候在了府门外。
苏暖暖扶着柳氏出来时,眼角余光迅速扫过周围。那个冷硬的“楚凌”并未出现相送,这在意料之中。但她在上车前,状似无意地对候在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劳烦管家回头禀告将军一声,我陪母亲去云缈寺进香,午膳前便回。”
她声音不高不低,确保周围几个仆从都能听见。她在埋下一个引子,看看那个“他”,或者侯府的其他“眼睛”,会对母亲和她的同时出门,作何反应。
去往云缈寺的路上,马车平稳行驶。苏暖暖陪着柳氏说话,话题自然围绕着寺庙、祈福,偶尔不着痕迹地引向“楚凌”。
“母亲,将军他……似乎不喜香火之气?”苏暖暖故作好奇地问,“前几日妾身想在院中焚些安神的芸香,将军闻到了便蹙眉。”
柳氏笑容微敛,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叹了口气:“他……自小便如此,性子急,闻不得这些缠绵之气,说闻了头昏。”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掩饰,“武将嘛,都是这般,喜欢爽利。”
头昏?苏暖暖心下记了一笔。这与她观察到的“按压太阳穴”的行为对上了。
到了云缈寺,香烟缭绕,梵音阵阵。苏暖暖陪着柳氏虔诚地上香、跪拜、捐香油钱,一举一动都合乎规范,让人挑不出错处。柳氏跪在佛前时,神情格外专注虔诚,低声祈愿的模样,让苏暖暖觉得,那祈愿的对象,似乎并不仅仅是那个骄纵的将军。
在寺中斋堂用素斋时,苏暖暖寻了个机会,借着欣赏壁上佛经,与一位看似慈眉善目的老僧攀谈了几句。她并未直接询问什么,只是感慨般说道:“信女家中夫君,时而性情急躁,如烈火烹油,时而又……沉静温和,宛若静水流深。不知可是与自身运数或……宿疾有关?祈求佛祖庇佑,能令他少些烦忧,身心安泰。”
她刻意模糊了“时而……时而”的描述,将可能的“状态切换”隐藏在寻常的性情波动与健康祈愿中。
老僧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女施主有心了。世间诸相,皆由心生,亦由身起。身心本为一体,互为表里。有时身之痼疾,可牵动心之波澜。若能寻得根源,对症下药,或可拨云见日。”
身心一体,互为表里?身之痼疾,牵动心之波澜?
老僧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苏暖暖心上。这几乎是在暗示,“楚凌”那迥异的状态,很可能与某种身体上的“痼疾”直接相关!
回程的马车上,苏暖暖显得安静了许多,仿佛还沉浸在佛寺的氛围中。柳氏则有些归心似箭,频频透过车窗望向府邸方向。
马车刚在侯府门前停稳,早有下人上前伺候。当苏暖暖扶着柳氏踏入二门时,她明显感觉到柳氏的手臂微微一僵,呼吸也急促了些许。
顺着柳氏骤然明亮、甚至瞬间泛起水光的眼眸望去,苏暖暖也愣住了。
只见廊下,一人身着月白色常服,外罩一件青灰色薄氅,正静立在那里。阳光透过廊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衬得他面容清俊,肤色是一种略显苍白的皙白,眉眼轮廓与“楚凌”一般无二,却毫无那股凌厉骄纵之气,只有一派如暖玉生烟般的温和与宁静。
是……他?
是那个前几天,给她医书,问她是否要和离,叮嘱她莫贪凉的“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如此……显得格外温润甚至有些单薄的衣袍?而且,侯夫人见到他,为何如此激动?这远远超出了寻常母子几日未见的范畴。
“母亲,您回来了。”他上前几步,声音温和悦耳,带着一种能抚平焦躁的安定力量。他伸手虚扶住柳氏,目光关切,“寺中路远,您辛苦了。”他的视线随即落到苏暖暖身上,微微颔首,唇边噙着一抹浅淡而令人舒心的笑意,“也辛苦你了。”
苏暖暖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勉强维持镇定,屈膝行礼:“将军。”她敏锐地注意到,他今日的气色似乎比前几日还要差些,唇色淡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
柳氏紧紧握住儿子的手,指尖微微发颤,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哽咽:“你……你怎么出来了?今日风大,你身子才刚好些,万一再受了凉……”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失态的心疼与担忧,与平日里那个雍容端庄的侯夫人判若两人。
苏暖暖垂眸站在一旁,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眼前的“楚凌”与之前那个冷若冰霜的“楚凌”气质迥异,判若两人!
柳氏的反应更是反常至极,那种深入骨髓的关切和激动,绝不仅仅是因为儿子出来迎接那么简单!
还有他的穿着,他的气色,他此刻温润的语调……
联想到老僧的话,联想到那几日突兀的“温和”与后来的“冰冷”……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疯狂滋生——难道,侯府里,存在着两个“楚凌”?
这个想法让她手脚冰凉,几乎无法思考。
回凌云阁的路上,苏暖暖的心跳依旧失序,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柳氏激动的神情和那位“楚凌”温润却难掩病弱的模样。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
那么,她所以为的攻略目标,究竟是谁?
那个对她厌恶至极的?还是这个看似温和的?
侯府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她感觉自己仿佛在无意间,撞破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真相如何,她都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
接下来,她必须用尽十二分的小心,去求证,去应对。这个发现,可能是机遇,更可能是……致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