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天气晴好。
苏暖暖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摊着一本医书——是她以“打发时间”为名，向府里管事的妈妈要来的，寻常的《本草备要》。她看得并不专注，目光时不时掠过书房那扇紧闭的门。
时机需要恰到好处。
终于，那扇门“吱呀”一声开了。楚凌走了出来，大约是坐久了，他习惯性地、幅度极大地活动了一下肩颈，右肩转动时，他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虽然瞬间便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骄纵模样，但那一闪而逝的僵硬没能逃过苏暖暖的眼睛。
她合上书，站起身，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将军留步。”
楚凌脚步一顿，侧过头，眼神带着惯有的疏离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有事？”语气硬邦邦的。
苏暖暖走上前，在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既不过分亲近，又能正常交谈。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右侧肩胛的位置，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刻意的关心，更像是一种基于观察的陈述：“将军的右肩肩甲处，似乎有些不适？”
楚凌眸光骤然一凛，锐利如鹰隼，紧紧攫住她：“你监视我？”
这反应，在意料之中。苏暖暖并未退缩，只是轻轻摇头，坦然迎视他的目光：“妾身不敢。只是近日观将军行动，右肩转动时偶有凝滞，举手投足间，与此处筋骨无碍者略有不同。方才见将军蹙眉，故有此一问。”
她顿了顿，仿佛才想起什么，补充道：“妾身祖父，曾任职太医院院首。妾身幼时承欢膝下，耳濡目染，略通些皮毛。”
这话半真半假。原主的祖父确实曾是太医，但原主本人对此一窍不通。真正让苏暖暖有底气说出这番话的，是她在昨夜，用完成“初来乍到”新手任务奖励的微薄能量点，向系统兑换了【基础筋骨损伤辨识与推拿入门】。
楚凌审视着她，眼神里的锐利未减，但那份“被窥探”的怒意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打量。他确实有旧伤，在肩胛骨下方，是去年秋狩时为了救驾，被一头疯熊撞上岩壁留下的暗伤，太医署调理了数月，表面愈合，但阴雨天或劳累后总会隐隐作痛，发力时也偶有阻碍。此事知道的人极少，连他父母都只知他受伤，不知留有后患。
她竟能看出来？仅凭观察？
“太医院院首的孙女？”他嗤笑一声，带着惯有的嘲讽，“苏家何时舍得将嫡女嫁与我这个‘身有隐疾’之人了？”他刻意加重了“隐疾”二字，目光如刀，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破绽。
苏暖暖面色不变，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只平静道：“嫡女是嫡女，妾身是妾身，妾身是庶女。苏家如何，与妾身眼下是否能看出将军不适，并无干系。”
她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点医者面对病患时的专注（当然是装的）：“将军若信得过，或许……可让妾身一看？虽不敢说妙手回春，但一些舒缓筋络、缓解疼痛的推拿手法，妾身还是记得一些的。”
空气仿佛凝滞了。
楚凌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这过分平静的表情下，挖出她真实的意图。讨好？卖弄？还是另有所图？
他厌恶任何形式的接近，尤其是来自女人的。但肩上的旧伤确实困扰他许久，发作起来虽不致命，却极其影响他拉弓射箭、舞动长枪。宫里的太医手法保守，见效慢，而军中的郎中又太过粗犷。
眼前这个女人……她提出这个建议时，眼神太过坦然，没有丝毫谄媚或欲拒还迎，仿佛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案。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远处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
最终，楚凌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却转身，重新走向书房，只留下一句：“进来。”
这算是……默许了？
苏暖暖垂眸，掩去眼底一丝得逞的笑意，抬步跟上。
书房内陈设简洁，带着武人的利落，最多的便是兵书与舆图。楚凌在窗边的紫檀木扶手椅上坐下，背对着她，姿态依旧僵硬，透着股不情愿。
“系统，【基础推拿手法】，准备好了吗？”苏暖暖在意识里确认。
【已准备就绪，能量引导中。宿主请将手置于目标肩胛区域，系统将辅助进行肌理扫描与手法校正。】
苏暖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这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状态下，离他如此之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松墨气息，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药草味。
她伸出双手，指尖微凉，轻轻按上他右肩肩甲下方的位置。
几乎是同时，她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瞬间绷紧，硬得像块石头。楚凌的背脊挺得笔直，全身都进入了防御状态。
苏暖暖恍若未觉，按照系统引导的力度和位置，不轻不重地按压下去。
“是这里吗？”她问，声音放得很轻。
楚凌从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压抑的闷哼。酸、胀、麻，还有一种被精准按到痛处的尖锐感，瞬间窜遍整条手臂。
他没回答，但紧绷的肌肉和那声闷哼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暖暖不再多问，指尖运力，沿着筋络的走向，或揉或按，或推或拿。她的动作算不上多么纯熟老道，但每一分力道都恰到好处地落在最关键的节点上，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皮肉的精准。
起初是难以忍受的酸胀疼痛，但渐渐地，一种温热的、舒缓的感觉开始取代那尖锐的刺痛，僵硬的筋络仿佛被一点点揉开，郁结的气血似乎也顺畅了些。
楚凌紧蹙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些许。他依旧背对着她，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手在自己肩上动作，力道适中，节奏平稳。
她……似乎真的会？
时间一点点过去。
苏暖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推拿看似简单，实则极耗心神和体力，尤其是在系统辅助下，需要高度集中精神去感知和调整力道。
约莫一刻钟后，她停了手，微微喘息：“今日先到此为止吧。将军此处旧伤淤积已久，非一日之功，需循序渐进。”
楚凌缓缓动了动右肩。
那股熟悉的、挥之不去的滞涩感和隐痛，竟然真的减轻了不少，肩头前所未有地松快。
他沉默着，站起身，依旧没有看她，只从侧面能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嗯。”他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算是回应。
态度依旧冷淡，距离感十足。
但苏暖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没有立刻让她滚出去，没有冷嘲热讽，甚至……默认了她刚才的“冒犯”。
这堵密不透风的墙，终于被她撬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虽然依旧隔着千山万水，但至少，她找到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接近他，并且他似乎……并不那么排斥的理由。
医者父母心嘛。
至于他心里怎么想她这“医者之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苏暖暖用绢帕擦了擦额角的汗，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第一步，总算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