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泸州城,空气里除了闷热,更多了几分令人窒息的紧张。
蓝田坝工地上,周世昌看着再次被掀翻的建材和面带惧色的工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罗五爷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和他手下混混们嚣张的哄笑声,像一根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周管家,不是兄弟我不给面子。”罗五爷斜着眼,叼着烟卷,一脚踩在翻倒的木料上。
“这泸州地界,有泸州的规矩。陈老板是过江龙不假,但也不能坏了我们吃饭的家伙事。安家费,再加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另外,往后工地上用的砖石沙土,都得从我们指定的地方进。价钱嘛,好商量。”
这已经不是勒索,这是要掐住工厂的命脉。周世昌强压下掏枪的冲动,他知道,此刻动手,正中对方下怀,只会让局面更糟。
是夜,泸州城内一家不起眼的茶馆雅间。
周世昌对着那部沉重的临时专线电话,声音嘶哑地将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远在上海的陈嘉树。他详细描述了罗五爷的嚣张,以及其背后“义字旗”龙头骆炳章的默许甚至纵容。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证明着连接并未中断。
终于,陈嘉树平静无波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不出丝毫怒气:“那个罗五爷,是骆炳章最得力的钱袋子,也是最凶的那条狗,没错吧?”
“是的!”周世昌肯定道,“此人掌控着‘义字旗’大半的偏门生意,心狠手辣,是骆炳章的左膀右臂。”
“很好,世昌,你记住。在四川这地方,光靠钱和官面上的名头,镇不住这些地头蛇。他们敬畏的,是比他们更狠、更绝的手段。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谈判,不是妥协,是立威。立威,就要见血,要让他们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周世昌精神一振:“先生,您吩咐!”
“你之前的计划不变,立刻安排可靠的人手,把那个罗五爷,给我彻底废了。”陈嘉树冷酷道,“下手要狠,要让他这辈子都记住这个教训。动静,可以闹得大一点,要让泸州城所有人都看清楚,跟我陈嘉树作对,是什么下场。”
“是!先生!”周世昌毫不犹豫地应下。
“等等,”陈嘉树的话还没完,“做完这件事之后,你立刻动身,亲自去一趟成都。”
“去成都?”周世昌略感意外。
“对,带上我的亲笔信和一份厚礼,通过卢作孚先生的关系,拜会川军第二十一军参谋长,郭昌明将军。”陈嘉树的谋划深远而周密,“你就说,我陈嘉树响应政府号召,入川投资实业,兴建工厂,意在支持四川建设,造福地方百姓。奈何在泸州屡受地方帮会‘义字旗’勒索骚扰,工程停滞,损失巨大,不堪其扰,长此以往,恐寒了其他有意入川投资商人之心,影响川省招商声誉与税收。此次拜访,只为将情况呈报备案,陈氏实业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维护自身合法权益之权利。”
“我明白了,先生!先礼后兵!”周世昌语气振奋。
“不。”陈嘉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去打招呼,我会另外派‘暗刃’主力入川,等‘暗刃’到位,就是你动手清理‘义字旗’的时候。”
“罗五爷,不过是道开胃菜,是扔出去吸引注意力的石子,这只鸡的分量不够。”
周世昌倒吸一口凉气,为老板的狠辣与果决感到心惊。
“是!世昌明白!”
行动计划迅即展开。
三天后的傍晚,罗五爷志得意满地从情妇家中出来,哼着小调,带着两个跟班,晃晃悠悠地走向他在城南的赌档。
刚拐进一条通往赌档后门的僻静小巷,三名穿着粗布短褂、面容普通的汉子如同鬼魅般贴了上来。
动作快得惊人,两个跟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用刀柄重重砸在后颈,一声不吭地软倒在地。
罗五爷大惊,刚想掏枪,一只铁钳般的手就扣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持着特制的包铜短棍,带着风声,精准而狠戾地敲在他的肘关节、膝关节上。
“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小巷中格外清晰。
罗五爷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但声音刚到喉咙,就被一团破布死死塞住。紧接着,他感觉腮帮子一痛,舌头被粗暴地拉出,冰冷的刀锋掠过……随后,尖锐的器物刺穿了他的耳膜。
剧烈的疼痛和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最后的意识。
当“义字旗”的弟子闻讯赶来时,只看到罗五爷像一摊烂泥般瘫在血泊中,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嘴角淌着混合鲜血的口水,眼神空洞,对任何呼喊都毫无反应。
旁边的墙壁上,用他的血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刺目的大字:伸手必究。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泸州。
罗五爷被彻底废了的消息,让所有觊觎工地的人都感到一股寒意。手段太狠了!这分明是不死不休的架势!
骆炳章在总堂口气得砸碎了一套心爱的紫砂壶,又惊又怒。
惊的是对方下手如此果断狠辣,怒的是这简直是在打他“义字旗”的脸!
他一方面严令手下追查凶手,一方面更加认定陈嘉树是外强中干,只是花钱雇了些亡命徒,不敢直接动他这龙头。
他暗中集结人手,准备对蓝田坝工地发动更猛烈的报复,誓要将这伙外来的强龙彻底压服。
他并不知道,周世昌此时已带着陈嘉树的亲笔信和一份不菲的厚礼,坐在了前往成都的汽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