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吉日的先生是张缄特意从杭州请来的玄明道长,在江浙一带的士绅圈中颇负盛名。
这一日,张府特意清扫出东厢的静室,焚起上好的沉香。
玄明道长身着青色道袍,白发绾成一个整洁的道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张缄与陈嘉树分坐两侧,静静看着道长在红木案几上铺开命盘。
案上摆放着二人的生辰八字,都用金粉仔细誊写在特制的红笺上。
甲子年、丙寅月、戊戌日......道长的手指在命盘上缓缓移动,忽然顿了顿,抬眼看向陈嘉树,陈先生这个八字,倒是罕见。
陈嘉树面色如常:请道长直言。
命带三奇,财官双美,只是......道长欲言又止,转而看向张婉卿的八字,忽然眼睛一亮,妙哉!张小姐的八字竟是乙卯日主,正合陈先生的命格,这一桩姻缘,可谓是珠联璧合。
他取过一本泛黄的历书,仔细推算良久,终于抚须道:本月十八是纳征的吉日,宜婚嫁、纳采、订盟。至于大婚之日......他又翻过几页,三个月后的二十八日,是天赦吉日,最宜嫁娶。
婚事的日子就此定下,陈嘉树起身施礼:多谢道长。
送走道长后,陈嘉树与张缄在书房细谈,窗外细雨绵绵,衬得书房内更加静谧。
既然吉日已定,这聘礼......张缄沉吟道。
晚辈已经备妥。陈嘉树取出一份清单,请老先生过目。
这次的聘礼清单比问名时更加丰厚,分为六礼,每一礼都极尽考究:
第一礼是聘金:黄金千两。
第二礼是服饰:除了之前提到的各类绸缎,又添了貂皮大衣两件、狐皮斗篷两件,以及一套完整的珍珠头面,包括发簪、耳坠、项链、手链。
第三礼是文玩:在原有的古籍字画之外,又添了一方端溪老坑砚台、十锭李廷珪墨、一套乾隆年间的青花瓷文房用具。
第四礼是食品:金华火腿、绍兴老酒、太湖银鱼、阳澄湖大闸蟹,都是当季最上等的食材。
第五礼是首饰:一对翡翠镯子、一支金镶玉步摇,一套红宝石首饰,包括戒指、耳环、项链。
第六礼最是特别:一辆最新款的福特轿车、一架德国制造的立式钢琴,还有一套上海法租界的二层洋房。
张缄看着这份清单,久久不语。
这份聘礼之丰厚,远超他的预期,即便是嘉兴最显赫的人家,也拿不出如此手笔。
嘉树…太破费了。
婉卿值得最好的。陈嘉树微笑。
就在聘礼准备妥当之际,黄和光又生事端。
这一日,他带着几个旁支的族人来到张府,声称要为婉卿表妹讨个公道。
姑父!他一进花厅就高声说道,我打听过了,这位陈先生在沪上确实有些产业,但他的来历却是个谜!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没有人知道他的根基,这样的人,怎么能把婉卿表妹托付给他?
张缄皱眉:和光,你太过分了!
姑父!黄和光激动地说,我这是为了张家着想!您想想,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突然在上海滩崛起,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万一他是什么江洋大盗,或者是......
住口!张夫人从屏风后走出,面若寒霜,和光,你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姑母!我......
不必多言。张夫人冷冷道,陈先生的为人,我们自有判断,你若还认自己是张家的亲戚,就请自重。
黄和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跪倒在地:姑父、姑母!我是真心爱慕婉卿表妹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她......
够了。张缄拂袖而起,来人,送表少爷回去。
待黄和光被劝走后,张夫人轻叹一声,对张缄道:看来,得尽快把婚事定下来了。
下聘的日子转眼就到,这一日,张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从早上开始,一担担聘礼就源源不断地抬进张府大门,整整抬了一个时辰。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那些金银珠宝,而是那些文玩古籍。
当那套宋版《礼记》被小心翼翼地抬进来时,在场的文人墨客无不惊叹,这套古籍保存完好,墨色如新,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张缄抚摸着古籍的封皮,眼中闪着泪光,他毕生致力于藏书,能得到这样一套珍本,比得到千金还要欢喜。
张婉卿站在闺房的窗前,看着院中的热闹景象,她的贴身丫鬟小翠兴奋地跑来跑去,不断汇报着外面的情况。
小姐,您看见那架钢琴了吗?听说是从德国运来的呢!
小姐,那些珍珠首饰,每一颗都有指甲盖那么大!
小姐......
张婉卿却只是淡淡地笑着。
比起这些奢华的物质,她更在意的是陈嘉树为她准备的那份特别的礼物——教育基金会的筹备计划,这份计划书用精美的羊皮纸装订,详细列出了基金会的宗旨、运作方式和未来规划。
我知道你志在学问和教育。前日陈嘉树托人送来的信上这样写道,这个基金会,就是我送给你最珍贵的聘礼。
这才是真正打动她的地方,他懂她,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下聘仪式在正厅举行,陈嘉树今日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衫马褂,更显英挺。
他亲自将聘书呈给张缄:小婿拜见岳父大人。他改了口,执子婿之礼。
张缄接过聘书,满意地点头:贤婿请起。
按照礼仪,接下来该由张婉卿出来奉茶。
当她穿着一身淡红色绣花旗袍出现在厅中时,满堂宾客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她今日略施粉黛,眉目如画,清丽脱俗,举止间自有一股书香门第的优雅气度。
她先给父母奉茶,然后走到陈嘉树面前,微微屈膝:陈先生请用茶。
这是他们订婚后第一次正式见面,陈嘉树接过茶盏时,轻轻碰了下她的手指,张婉卿的脸顿时红了,急忙低下头去。
这一幕被张夫人看在眼里,她与张缄相视一笑,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
午宴后,陈嘉树告辞离去。
张夫人来到张婉卿房中,见她正对着那架新送来的钢琴出神。
在想什么?张夫人柔声问。
张婉卿轻抚琴键,弹出一串清亮的音符:母亲,我在想,或许这桩姻缘,真的是天意。
张夫人在她身边坐下:你父亲看了那份基金会的计划书,很是赞赏。
我知道。张婉卿微笑,他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