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树的座驾驶入明远机械总厂时,已是下午两点。
厂区比他上次来时显得更加繁忙,但井井有条,厂长老卢和机械专家大卫·陈早已在办公楼前等候。
“先生。”老卢迎上前,言简意赅。
“陈先生。”大卫·陈的中文还带着口音,但态度积极。
陈嘉树点点头:“去车间看看。”
一行人径直走向最大的第一车间。机器的轰鸣声扑面而来,工人们在各自岗位上专注操作。
但陈嘉树敏锐地注意到,一些关键工位旁贴着明显的标识,预留出了空地。
“先生,这里就是为即将到货的德国龙门铣床预留的位置。”老卢指着一片区域说道,“根据大卫先生提供的图纸和基础要求,地基我们已经按照最高标准加固完成了。”
大卫·陈补充道:“是的,陈先生。我们根据费舍尔先生发回的设备参数和安装手册,已经提前做好了所有基础设施准备,包括电力增容、压缩空气管道预埋和承重平台,只要设备一到港,清关后就能以最快速度安装调试。”
陈嘉树仔细查看了地基和管线布置,满意地点头:“做得很好,等待设备的时间不能浪费,人员的预先培训进行得如何?”
老卢接过话:“按您的吩咐,从现有技工里挑了一批基础好、肯钻研的,组了三个班。现在由大卫先生和他带来的两位华人助手,每天抽时间上课,看外国图纸,学设备原理。”他顿了顿,实话实说,“就是大伙儿心里着急,光说不练,盼着真家伙赶紧到。”
“告诉工人们,沉住气,先把理论吃透,等新机器到了,上手才能快,才能避免无谓的损坏。”
离开第一车间,他们来到厂区东侧一栋新粉刷过的二层小楼前,这里被规划为未来的“特种材料实验室”。
楼内颇为安静,与车间的喧嚣形成对比。
冶金专家詹姆斯·米勒正和几名国内选拔出来的年轻技术人员伏在案前,桌上铺满了图纸和外文书籍。
“陈先生!”米勒见到来人,立刻起身。
他的中文比大卫·陈还要生涩,但热情很高。
“米勒博士,进展如何?”
“非常棒!”米勒指着桌上一份厚厚的手写稿,“这是我们根据能找到的最新期刊和专利资料,整理翻译出的《合金钢技术综述与研发路径规划》,目前,我们主要的工作是学习和消化。”
他拿起几本德文和英文的冶金学期刊,继续说道:“我们正在系统研究铬、钼、镍等元素对钢材性能的影响理论,并据此规划未来实验室需要重点攻关的几种合金钢配方。同时,我们也列出了详细的基础研究设备清单,等费舍尔先生采购的试验电炉、金相显微镜和硬度计等设备到位,我们就可以立即开始第一批次的熔炼和性能测试实验。”
陈嘉树翻看着那份凝聚了心血的规划书,里面虽然还没有任何实物样品的数据,但严谨的理论推导和清晰的研发路径,正是未来突破的基石。
“厚积薄发。”陈嘉树对米勒和几位年轻的技术员说道,“前期的理论研究越扎实,后面的路就走得越顺,你们现在做的,就是在为我们自己未来的特种钢打下理论基础。”
离开实验室,陈嘉树又询问起武汉分厂的情况。
“武汉分厂的情况简报我看了,玛丽亚女士推行的新制度,阻力大吗?”
老卢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感慨:“李振业前几日通电话,起初是有些吃不消,玛丽亚女士要求太细,每个工序都要计时,每个零件都要记录来源,废品率直接和工钱挂钩……工人们私下叫苦,几个老师傅也差点闹情绪。”
“结果呢?”陈嘉树边走边问。
“结果就是,这个月武汉分厂的柴油机良品率提了半成,产能也上来了。”老卢语气中带着佩服,“老李现在可是服气了,直说这洋婆子的办法虽然磨人,但真管用。”
大卫·陈笑着用生硬的中文补充:“玛丽亚,厉害,数据,不说谎。”
陈嘉树满意地点头,这就是他重金引入现代管理专家的价值。
“世昌,告诉李振业,全力配合玛丽亚女士,她的方法,将来要在所有厂子推行。”
“是,先生!”周世昌记下。
最后,老卢提到了新订单:“民生公司的卢作孚先生又下了一批柴油机订单,量不小。另外,通过一些渠道,南京那边也有人来探询过,问我们能不能生产一些……更耐用的钢管,说是水利工程用。”老卢的话说得含蓄,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其中的潜台词。
陈嘉树沉吟片刻,道:“民生公司的订单,用我们现有的生产线,保质保量完成,其他的需求,先接洽着,具体等我们的能力提升之后再说。”
视察结束,返回公馆的车上,陈嘉树闭目养神,一切都在按计划推进,就等那些精密设备和专业人才抵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