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普和黄盖浑身剧震,几乎是同时抬头,满脸的骇然与挣扎。
“二公子!万万不可!”黄盖粗重的嗓音带着颤抖,“伯符他是主公的长子,是我们的少主!我等怎能……怎能对他刀兵相向!”
“是啊!仲谋!”程普也急了,老脸上满是痛苦,“这要是传出去,我等还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主公!”
一众武将纷纷附和,他们可以为主公的基业拼命,却无法接受亲手斩杀主公的血脉。
“糊涂!”
不等孙权开口,一旁的张昭猛地一拍桌案,须发皆张。
“主公的基业?你们以为留着大公子,这基业还是姓孙吗?”
他厉声质问,环视着一众武将。
“他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那个冠军侯主公!他若掌权,不出三月,江东便会改旗易帜,成为那刘策的囊中之物!届时,主公一生的心血,我等的身家性命,江东数代士族的根基,全都要任由那刘策揉捏!你们想过那个后果吗!”
张昭的话,字字诛心,精准地戳中了在场所有人的软肋。
孙权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到书房内的骚动稍稍平息,他才缓缓开口。
“诸位叔伯,父亲的基业,孩儿不敢或忘。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它毁于一旦。”
他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在众人面前走动。
“大哥若不死,以他的威望与性情,江东必分为两派。一派随他投效洛阳,一派坚守江东。我们自己,就会先打起来。”
“等到我们内耗殆尽,无论谁胜谁负,北方的刘策,西边的刘表,甚至隔壁的曹操,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程普。
“到那时,江东血流成河,万劫不复。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献给父亲的祭礼吗?”
一番话,让程普等人面色惨白,哑口无言。
孙权见火候已到,不动声色地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况且,此事已非我一人之意。吴郡的顾氏、陆氏、朱氏、张氏……江东望族,皆已与我暗中结盟。”
“他们,也怕啊。”
孙权露出一抹与其年龄不符的冷峭。
“他们怕大哥回来,会学着刘策在司隶的手段,对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举起屠刀!所以,杀大哥,不是保我孙权一人的位置,是保住我们江东所有人的位置,保住大家的富贵与将来!”
这一下,程普、黄盖等人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了。
他们明白了,这已经不是家事。孙策,已经站在了所有江东本土势力的对面。
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程普颓然地闭上眼睛,巨大的手掌攥得死紧,最终,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但凭,二公子做主。”
其余众将,也都痛苦地垂下了头颅。
孙权坐回主位,开始布置那场早已构思好的杀局。
“明日,便以‘共商伐刘表、为父报仇大计’为名,在府中大宴。届时,我会摔杯为号,埋伏在屏风后的刀斧手便一拥而上。”
他看向程普等人,声音冰寒。
“诸位叔伯要做的,就是稳住大哥,让他……无处可逃。”
~
夜,深沉。
孙策在房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白天叔伯们那诡异的态度,弟弟那陌生的沉稳,都让他心惊肉跳。
可每当他试图相信这个可怕的猜测时,血浓于水的情感又将他拉了回来。
‘不!不会的!’
‘我们是亲兄弟!他再怎么变,也绝不会对我下杀手!’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或许只是自己多心了,或许弟弟只是因为父亲的死,一夜之间长大了。
~
次日,府邸大宴。
孙策怀着一丝忐忑与期盼步入大厅。
厅内,孙权与程普、黄盖等一众将领早已等候。他们见到孙策,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嘘寒问暖,礼遇有加。
“大哥,你昨日劳顿,今日气色好多了!”
“伯符,来,坐上首!”
看着叔伯们一张张熟悉而热忱的脸庞,听着弟弟关切的话语,孙策心中的戒备与不安,渐渐消融。
他感到一阵愧疚。
‘我竟会怀疑这些看着我长大的叔伯,怀疑我的亲弟弟……’
他彻底放松下来,以为昨日的一切,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策放下酒杯,豪气干云地再次开口。
“诸位叔伯,仲谋!我意已决!父仇不可不报!待我修书一封,向主公刘策求援,只需一支偏师,里应外合,必能踏平襄阳,手刃刘表!”
话音落下。
他敏锐地察觉到,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一滞。
程普与黄盖的视线,下意识地躲闪开去。
而一直满脸恭顺的张昭,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冷笑。
就是这一丝冷笑,让孙策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
他猛地转头,看向孙权。
孙权知道,兄长心意已决,再无半分回旋的余地。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青铜酒杯,那张稚嫩的脸上,所有的恭敬与热情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决绝。
他看着孙策,一字一顿。
“大哥,恕小弟……不能从命了!”
“啪!”
酒杯被狠狠摔在地上,在清脆的碎裂声中,四分五裂!
“杀!”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
大厅两侧的屏风后,房梁上的帷幕里,数十名手持利刃、面容狰狞的死士扑了出来!
雪亮的刀光,瞬间映满了整个大厅!
“你们!”
孙策的双目,骤然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那个端坐不动、面沉如水的亲弟弟,看着那些视他如己出、此刻却低头不语的叔伯们!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竟然是真的!
亲弟弟真的为他设下了杀局!
电光火石之间,来不及悲愤,来不及质问,求生的本能已经主宰了他的身体!
“砰!”
孙策一脚踹在面前的案几上,沉重的木案带着盘碟酒器,呼啸着砸向第一波扑来的死士!
“仲谋!为何!为何如此!”
他悲愤狂吼,赤手空拳,迎向如林的刀锋。
孙策勇则勇矣,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些都是精心挑选的死士。
一名死士的刀锋,终于找到了机会,狠狠划过他的臂膀!
“嗤啦!”
衣袍被割裂,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半边身子。
剧痛传来,更激发了他的凶性。可就在此时,一把长刀,无声无息地从他背后捅向心窝!
“噗嗤!”
一声闷响!
那致命的刀尖,却被一层坚韧无比的东西死死挡住!未能贯穿!
正是刘策所赠,【赤炎金鳞铠】的内甲!
“保护二公子!”
张昭见一击未中,厉声高喊。
更多的死士,连同几位面容麻木的江东将领,将孙策死死围在中央。
他浑身浴血,左支右绌,已然陷入了绝境。
孙策的目光,穿过刀光剑影,死死地钉在孙权的脸上。
那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又看向程普,看向黄盖,那些曾经抱着他骑马的叔伯,此刻却成了催命的阎罗。
心中最后一丝关于亲情的幻想,彻底破碎!
“啊啊啊啊!”
孙策发出一声悲怆到极点的怒吼,状若疯魔!
他竟不顾正面劈来的三柄长刀,硬生生用肩膀和胸膛接下,杀开了一条血路!
他冲出了大厅,冲向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