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76年开春,晋国绛城的风里都裹着股不一样的热乎气——当年被程婴用亲子换命救下的赵氏孤儿赵武,要行弱冠之礼了。
这年他刚满二十,按周礼得束发加冠,从此褪去少年青涩,正式踏入成人世界。
一手将他护养成人的韩厥,把这场典礼当成了赵氏复兴的“开篇戏”,忙得脚不沾地:礼器擦得锃亮,宴席备得丰盛,连晋国八卿都一个不落地给请了来,明着是撑场面,实则是帮赵武在朝堂上稳稳立住脚跟。
赵武身着玄色礼服,腰束白玉带,神情庄重地挨个向卿大夫们行礼。
轮到三朝老臣范文子士燮时,老爷子攥着他的手不放,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叹道:“孩子,记死了——贤人受宠越知收敛,愚者得势越爱张狂,赵氏能不能重新站起来,全在你每一步走得稳不稳。”
站在一旁的韩厥连忙补了句,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恳切:“别跟那些骄横的家伙凑堆,亲善人、远恶人,这才是赵氏的活路。”
可走到郤氏三卿面前,喜庆气一下就冻住了。
郤锜斜着眼扫过赵武的礼服,嘴角撇到耳根:“一个罪臣之后,倒摆得起这般大排场。”
郤至更过分,干脆转头跟身边人扯闲话,连眼角余光都没往赵武身上落。
赵武指甲掐进掌心,指节泛白,却依旧恭恭敬敬躬身行完礼——他牢牢记着韩厥的叮嘱,眼下羽翼未丰,争一时意气只会砸了赵氏的前程。
这场弱冠礼,活像一面照妖镜:晋国朝堂上谁真心帮扶赵氏,谁是必除的仇敌,看得明明白白。也正是从这天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法,在绛城的街巷里悄悄传开了。
弱冠礼的喜庆劲儿还没在绛城散透,三月的戚地就被剑拔弩张的杀气裹住了。晋国牵头,把鲁、卫、郑等国诸侯全召了来,要办一件“正名分、肃纲纪”的大事——收拾曹国那个弑君篡位的曹成公。
这曹成公也是心狠,老爹曹宣公刚闭眼,他就提刀杀了太子,自己抢着坐上国君宝座,诸侯们的不满早攒了一肚子,就等有人牵头算账。
晋厉公端坐在盟坛中央,玄色朝服衬得他脸色发沉,指着被兵士按跪在地的曹成公,声音震得盟帐帆布都发抖:“父死子继,天经地义!你这弑君篡位的乱臣,真当天下诸侯是摆设?”
话音刚落,就挥手下令:“绑了!直接送周都京师,听周天子发落!”
各国诸侯吓得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谁都明白,晋厉公这是借着曹国的事立威——“谁敢坏规矩,曹成公就是下场”。
这手“杀鸡儆猴”玩得漂亮,晋国的霸主威风摆得明明白白。
晋国在北方耀武扬威,南方的宋国却乱成了一锅粥。
六月里,宋共公刚咽气,国内的桓氏和戴氏两大家族就撕破了脸,刀光剑影直接抄了家伙。
桓氏首领鱼石想趁国君新丧夺权,没成想计划走漏了风声,被戴氏的华元打了个措手不及。
鱼石带着两百多号族人,连夜扛着金银细软弃城逃往楚国求救;华元则快刀斩乱麻,立马拥立宋平公,稳稳把宋国大权攥在了手里。
这场内乱看着是宋国内斗,实则早沾了晋楚争霸的腥气——华元是出了名的亲晋派,当年还帮晋国牵线和楚国谈和;鱼石则一直抱着楚国的大腿。
楚共王接到鱼石的求救信,眼睛亮得像冒火——他正愁没借口插手中原,这送上门的机会哪能放过?当场拍着案几喊:“寡人必帮你夺回宋国!”晋国的南部边境,这下又要被战火燎着了。
入秋之后,楚国的战车就轰隆隆碾到了郑国边境。
楚共王心里憋着股邪火——去年郑国帮晋国打许国,就是打楚国的脸,今年非得把这“叛徒”揍服帖不可。
郑国也硬气,仗着有晋郑同盟兜底,城门关得严严实实,城上的弓箭手弯弓搭箭,箭雨密得像筛子,把楚军的攻城梯都射成了蜂窝。
消息传到绛城,晋厉公立马调兵遣将,晋楚两国的军队隔着颍水对峙,空气中的火药味浓得一擦就着,就差一个火星子,就能引爆一场大战。
就在晋楚两国剑拔弩张的时候,十一月的钟离(今安徽凤阳附近)却开起了一场改写春秋格局的会盟。
晋国牵头,把齐、宋、鲁、郑等国代表全请了来,还破天荒地邀了个特殊客人——吴国的使者。
这是吴国头一回正经踏入中原诸侯的圈子,以前中原人都把吴国人当“断发文身的蛮夷”,这回晋国主动递橄榄枝,明摆着是要拉吴国入伙,联手堵楚国的后路。
鲁国立马站出来“表忠心”,拍着胸脯说要帮吴国“学礼仪、习周礼”,把吴国打造成“文明之国”,实则是帮晋国把吴国牢牢绑在战车上。
吴国使者穿着粗布短衣,却学得有模有样,对着诸侯们恭恭敬敬行跪拜礼,膝盖磕在地上都没皱一下——他心里门儿清,跟着晋国,才能在楚国的步步紧逼下活下去。
这场钟离之会,直接把春秋争霸从“晋楚双雄面对面”,变成了“多国混战绕着圈”的新格局。
这一年的晋国,表面上风光无限,骨子里却烂了个洞。
大夫伯宗是出了名的“炮筒子”,见晋厉公一味宠信郤氏三卿,朝堂大权都快被郤家攥成私产了,就直戳戳地劝谏:“郤氏权力太大,尾大不掉,再不管,早晚要闹出弑君的乱子!”
他老婆天天劝他“祸从口出,少管闲事”,可伯宗认准了“忠臣就得说真话”,根本听不进去。
这话没几天就传到郤氏三卿耳朵里,他们立马跑到晋厉公面前哭天抢地,抹着眼泪反咬一口:“伯宗勾结楚国,要谋反啊!”
晋厉公正靠着郤氏的兵力撑霸主场面,哪肯信伯宗的话?一怒之下就下令砍了伯宗,连他的家人都没放过,全贬为奴隶。消息传开,晋国人的心全凉了——这么耿直的忠臣说杀就杀,这国君还值得卖命吗?
老百姓私下里都戳着脊梁骨念叨:“伯宗死,晋国衰”,晋厉公的民心,就这么被自己一点点败光了。
这一年最惨的,当属夹在晋楚之间的许国。
被郑国追着打,被晋国逼着交重贡,许灵公实在扛不住了。十一月刚过,他就带着国人打包锅碗瓢盆、牵着牛羊,把国都迁到了楚国控制的叶地(今河南叶县西南),彻底投靠了楚国。
搬家那天,许国人哭哭啼啼,老人抱着祖坟的土不肯放——谁都清楚,这一迁就成了楚国的“挡箭牌”,以后晋郑的刀子砍过来,第一个挨宰的就是他们。
公元前576年的最后一场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晋楚对峙的军营里,也落在了许国迁徙的泥泞路上。
赵武在韩厥府里挑灯苦读兵法,烛火映着他的脸,眼神里全是复兴赵氏的狠劲;晋厉公在军帐中对着地图拍板,满脑子都是明年的大战,却没看见帐外士兵冻得发紫的脸和百姓的寒心;楚共王盯着中原的疆域图,野心像雪球越滚越大;而吴国使者揣着中原的礼仪竹简回到南方,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江面上酝酿。
这一年的桩桩件件,都在为明年那场惊天动地的鄢陵之战,埋下注定引爆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