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璃城的早市比归墟的晨雾热闹十倍。
卖糖画的老汉正用铜勺浇出凤凰纹路,见着凤知微和沧夜并肩走来,手一抖,糖丝儿歪成了只圆头圆脑的胖鸟。
他慌忙擦汗:凤姑娘来啦!
昨儿您给我家小孙儿扎的针,这会子正满院子追猫呢!
凤知微笑着点头,沧夜却驻足看那糖画。
玄色大氅扫过青石板,惊得旁边卖花担子的阿婆直缩脖子——毕竟谁都知道,这尊能把魔军杀得片甲不留的魔尊,如今竟会蹲下来,替她捡起滚到脚边的茉莉。
要凤凰。他指尖点了点糖画摊,声音冷得像浸过冰,可尾音却软了软,要和阿微腕上的同心链一样。
老汉手忙脚乱地重起一炉,糖丝在铁板上拉出利落的凤尾。
凤知微拽拽他的衣袖:不是说要先去看小丫头?
不急。他目光落在她腕间的同心链上,当年在焚火原折梅时,我总想着,要是能给你买串糖画就好了。他侧头,喉结动了动,那时我连糖画摊都不敢靠近——魔纹太扎眼,会吓哭孩子。
凤知微突然踮脚,在他唇角偷了个吻。
周围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她笑着拽起他的手:现在不怕了?
不怕。他反手将她的手揣进自己袖中,掌心的温度隔着锦缎传来,因为我身边站着会熬蜜茶的医女。
小丫头的咳嗽声从巷尾传来。
穿红棉袄的小团子缩在竹椅上,见着凤知微,立刻扑过来拽她裙角:阿微姐姐!
我喉咙里像爬满了小虫子,娘说再咳下去要喝苦药!
凤知微蹲下身,指腹轻轻叩她后背。
小丫头的咳嗽突然变了调——是带着腥气的闷响,尾音还缠着丝若有若无的腐味。
她瞳孔微缩,抬眼时正撞进沧夜沉下来的目光。
阿渊。她唤了一声。
玄渊叼着半颗山楂从房梁上窜下来,粉嘟嘟的爪子按在小丫头后颈。
鼠王的灵识扫过,原本圆滚滚的耳朵突然竖成两把小剑:是蚀骨藤的残毒!
这毒在她胎里埋了十年,上个月吃了碗螃蟹才发作。
小丫头的娘跪在地上,眼泪砸在青石板上:凤姑娘,我...我当年被山匪抓去,那老匪头逼我喝了碗黑汤,说能保孩子平安...
起来。凤知微扶她起身,指尖在小丫头腕间搭脉,蚀骨藤遇寒则伏,遇腥则发,好在还没伤着肺。她转头对沧夜笑,去我药箱里拿那支青玉瓶,里面是化毒丹。
沧夜应了一声,转身时却顿住——药箱就搁在他脚边,他竟刚才没注意到。
凤知微的药箱总跟着她,可他从前只当那是个普通的檀木匣子,此刻却看出匣身刻着二十四节气图,铜锁是交颈凤凰纹,和同心链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当年在药庐,你总说我手重,碰坏了药瓶。他打开药箱,指尖拂过一排青玉瓶,后来我偷偷学了三个月,才敢替你拎箱子。
凤知微的手在小丫头后背一顿。
她想起前世某个暴雨夜,她发着高热替人施针,是沧夜(那时还不是魔尊,只是个浑身是伤的少年)裹着湿淋淋的斗篷冲进来,把药箱举得老高:我没碰倒瓶子,阿微你看,都摆得整整齐齐。
小丫头突然拽她袖子:姐姐,这位大哥哥的眼睛在发光!
沧夜低头,见自己眼底的魔焰不知何时褪成了暖金。
他伸手替小丫头喂下化毒丹,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蝴蝶:还疼吗?
不疼啦!小丫头舔了舔嘴角的药渣,像吃了颗蜜枣!
巷口突然传来骚动。
几个穿玄色劲装的修士挤进来,为首的青年腰间悬着凌王令,正是当年当众退婚的凤知微未婚夫——如今的凌王萧承煜。
凤姑娘!他大步上前,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却在离凤知微三步远的地方顿住。
沧夜侧身挡在她前面,玄色大氅展开如翼,魔纹在颈侧若隐若现。
萧承煜喉结动了动,勉强维持着从容:本王听闻凤姑娘医术通神,特来请你替母妃诊治心疾。他掏出块羊脂玉佩,这是当年...当年的定情信物,本王一直收着。
凤知微垂眸看那玉佩——前世她被推下悬崖时,这玉正挂在萧承煜未婚妻的腰间,坠子上还沾着她的血。
她挽住沧夜的手臂,笑得清浅:凌王弄错了。
我与沧夜,才是命中注定的同心人。
沧夜的指尖轻轻叩了叩腰间的斩妄剑。
剑鸣清越,像在应和她的话。
萧承煜的脸色白了白,却仍不退步:凤姑娘可知,母妃的病与归墟有关?
原初星轨异动那日,她梦中喊着凤知微的名字...
凤知微的瞳孔骤缩。
归墟、原初星轨、萧承煜母妃的梦——这些词串成线,突然刺破她命海里那道。
她看见前世最后一刻:她被挚爱捅穿心口时,那人口中念的不是,而是神使大人说,凤知微的命魂能唤醒星轨。
阿微?沧夜的手覆上她后颈,温热的掌心隔着衣领熨贴她的逆骨,别怕。
她回握住他的手,力量顺着交缠的指尖涌来。
那些破碎的记忆突然有了形状——原来前世的背叛,竟与这一世的星轨异动同出一源;原来凤知微这个名字,从来不是普通的代号,而是宇宙法则里最锋利的刻刀。
玄渊突然窜上萧承煜的肩头,粉爪拍他额头:老鸦说,原初星轨的震波里,藏着二字。
主子的名字,能给星轨重新刻路!
心镜的光影体从凤知微袖中飘出,投出半幅星图。
图上,月白与玄色的光团正沿着新的轨迹旋转,光团边缘,凤知微沧夜六个字泛着金芒,像被星子吻过的刻痕。
萧承煜终于察觉不对,后退两步:你...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凤知微,是沧夜。凤知微牵起沧夜的手,举高让同心链的光映在两人掌心,是会互相敲门的,两个独立的人。
沧夜低头看她,眼底的暖金漫成星河:也是会一起走很远很远路的,两个人。
小丫头突然拽凤知微的裙角,指着天空:姐姐看!
星星在写你们的名字!
众人抬头。
原初星轨的金芒里,凤知微沧夜六个字正随着星子流转。
那些字不是交叠的,而是各自成线,却在末尾勾成同个弧度——像两柄剑合鞘,像两盏灯并立,像两颗心同频跳动。
凤知微笑了。
她取出银针,在沧夜掌心轻轻一刺,又在自己掌心刺了一下。
两滴血珠落在同心链上,链身的金芒更盛,交颈凤凰的眼睛里,二字缓缓浮现。
这是新的分魂引。她仰头看他,星芒在眼底流转,以后就算忘了名字,只要摸着这链,就能想起是谁,是谁。
沧夜低头吻她的掌心,血珠的甜混着药香漫开:就算忘了全世界,我也记得要敲你的门。
青璃城的晨钟响了。
卖糖画的老汉举着刚做好的凤凰糖画挤过来:凤姑娘,您要的糖画!
糖画上,凤的尾羽是月白,凰的尾羽是玄色,两只鸟的眼睛里,各嵌着粒晶亮的糖珠——像极了同心链上那两颗交映的星。
凤知微接过糖画,递给小丫头:吃吧,甜的。
小丫头咬下凤的眼睛,眼睛弯成月牙:真甜!
沧夜牵起她的手,往巷外走:该去药庐了,今日要晒的陈皮还没收。
等等!萧承煜突然喊住他们,母妃的病...
凤知微转头,眼尾的星芒亮得刺眼:明日辰时,带她来药庐。她顿了顿,不过先说好——我治的是病人,不是凌王的母妃。
沧夜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丝,低笑:我的阿微,从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们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与原初星轨上的名字重叠在一起。
同心链在腕间轻鸣,像在唱一首没有词的歌——歌里只有两个名字,两段人生,和一条永远不会断的路。
归墟的嫩芽抽出第四片叶子时,心镜的光影体里,浮现出一行新的字:
所谓命定,不过是两个独立的灵魂,在宇宙里找到了彼此的坐标。
而在更遥远的星轨尽头,有个声音正轻轻念诵:
凤知微,沧夜——
你们的名字,将刻进新的法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