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轨的金芒漫过归墟边界时,凤知微正蹲在泉边替玄渊擦沾了泥的粉爪。
新生的命名之脉在她脚边抽枝展叶,最嫩的那片叶子上,歪歪扭扭刻着玄渊爪印——是方才那只胖鼠非要用爪子蘸了泉水盖的戳。
阿微姐姐看!
远处传来脆生生的呼唤。
小丫头举着根芦苇杆跑过来,杆头挑着只用草叶编的小凤鸟,翅膀上还沾着茉莉花瓣。我和巧娘学了编草虫,她说这是同心凤草偶,等星链重塑好了,要挂在青璃城的城楼上!
沧夜接过草偶,指腹拂过草叶的纹路。
从前他随手捏碎过无数凡物,此刻却像捧着什么珍宝:比我刻的木簪还精巧。
凤知微抬头看他,见他眼尾的魔纹在金光里淡成雾色——那是自归墟同心链成型后,他身上暴戾之气消退的征兆。
她伸手替他理了理垂落的墨发,指腹擦过他耳后那道旧疤——前世为她挡剑留下的,等星链重塑完,我们该回青璃城看看。她轻声道,阿婆的茉莉该开第二茬了,糖画摊的老汉说要支个同心凤灯棚。
沧夜应得极轻,掌心却悄悄覆上她后腰,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归墟的风里还带着新生的清润,混着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药香,让他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心静的玉笛突然从泉中升起,笛身流转的光纹凝成一行小字:星链缺口在北域极渊,需取三物镇之——命魂灯芯、归墟露、以及...万生愿。
万生愿?凤知微挑眉,听起来像要收集凡人的心愿。
正是。心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旧星链用的是神罚之链,锁的是众生的畏。
新星链要的是愿力之链,连的是众生的盼。它的光影在凤知微指尖跃动,你从前总说医病要医根,现在这星链的根,就在人间烟火里。
玄渊叼着半块从凤知微药囊里偷的蜜饯,含糊道:老鸦说万生愿要找最真的盼!
比如糖糖想让糖糖(猫)生小猫,巧娘想让绣坊的绣品卖到南境,阿婆想...想阿微姐姐多来买花!
凤知微被逗笑,刚要开口,腕间的同心链突然发烫。
链上的交颈凤凰振翅欲飞,尾羽扫过的地方,空气里浮起细碎的光点——是青璃城的方向传来的念力。
有人在唤你。沧夜目光一凝,揽着她的手紧了紧。
下一刻,归墟的雾霭被撕开道缝,无数光影涌了进来。
卖花阿婆的茉莉香、糖画摊的焦糖甜、小丫头的银铃笑,还有更多更远的——山村里阿树的竹笛声、镇子里巧娘的绣线响、甚至飘着药香的医馆前,老病翁颤巍巍的凤大夫。
这些光影里,最清晰的是道佝偻的身影。
那是凤家老管家,他从前总板着脸骂她不成器,此刻却抹着眼泪举着块红布:小姐,您走后,夫人房里的红梅开了。
她说这是您从前最爱的,要我...要我给您捎枝儿。
凤知微的呼吸突然一滞。
她望着那簇在光影里绽放的红梅,记忆的碎片突然刺痛太阳穴。
前世被背叛时,她最后看到的就是母亲房里的红梅——血溅在花瓣上,像极了此刻光影里的红。
可此刻的红,不再是腥甜的血,而是带着晨露的鲜活。
阿微?沧夜察觉到她的异样,指尖按上她后颈的命门穴,温和的魔力顺着脉络淌进去。
凤知微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的雾气散了些。
她伸手触碰那簇红梅,指尖穿过光影,却触到满掌的暖——是凡人的念力,裹着最质朴的牵挂。
原来...被人记挂着,是这样的滋味。她低笑,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
前世她是神医谷的孤星,人人敬她畏她,却无人敢说我想你;今生她曾是凤家的废柴,却在最狼狈时,得到卖花阿婆塞的热乎馒头、糖画摊老汉偷偷多画的凤凰。
现在信了?沧夜吻她发顶,你早就是他们的。
北域极渊的风雪比传闻中更猛。
凤知微裹着沧夜的黑狐大氅,缩在他怀里看斩妄剑劈开雪幕。
剑鞘上护万名生的小字在雪光里泛着暖金,每劈开一道风雪,就有凡人的名字从剑纹里浮起——是那些托念力给他们的百姓,此刻正化作无形的甲胄,替他们挡去极渊的寒气。
到了。沧夜停步,指尖拂过前方悬浮的黑色锁链。
那锁链足有三人合抱粗,链身爬满倒刺,每根倒刺上都钉着扭曲的魂灵——是旧星链用众生恐惧喂养的锁魂钉。
凤知微摸出银针,在掌心划出血珠。
血珠刚落地,同心链突然爆发出刺目金芒,链上的二字化作双凤,扑向锁链。
它们每啄一下,锁链就发出刺耳的尖啸,倒刺上的魂灵便挣脱束缚,化作光点飞向人间——那是被神罚之链禁锢千年的。
万生愿,收!心镜的玉笛发出清鸣。
凤知微这才发现,极渊的冰层下泛着幽蓝的光——是无数未成型的心愿,被旧星链压在深渊里。
此刻随着锁链崩裂,这些心愿如泉涌般上浮,有的是稚子想快些长大保护娘亲,有的是商贾想打通商路让穷村有饭吃,有的是老卒想在坟前立块碑,刻上某家儿郎,护过山河。
原来...凡人的盼,这样多。凤知微望着漫天飘飞的光团,突然想起前世在战场救的伤兵。
那时他攥着她的手说大夫,我想活着看女儿扎第一根红头绳,她当时只当是将死之人的妄念,此刻才知,那妄念早成了星链的一根线。
接住。沧夜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足尖点在锁链上。
锁链在他们脚下寸寸断裂,归墟之刃突然出鞘,剑鸣里混着万千人声。
凤知微这才看清,剑身上浮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方才收集的万生愿。
斩妄剑震鸣三声,剑尖挑起命魂灯芯(她前世用半条命炼的医魂灯),又接住沧夜指尖凝聚的归墟露(新生命命之脉的泉滴)。
三物相撞的瞬间,天地剧震。
旧星链的黑芒被彻底碾碎,新星链的金芒从极渊升起,穿云破雾,直入天际。
每寸金链上都缠着凡人的心愿光团,远远望去,像条缀满星子的河。
凤知微望着星链,突然想起心镜说过的话:真正的永恒,不是独悬的孤星。她转头看沧夜,他的眼尾魔纹已完全褪尽,眼底的暖金与星链同频,现在,我们是星河里的两颗。
沧夜低头吻她唇角,我们是星河里的两条鱼,要游过所有星子。
青璃城的灯火在星链下亮起时,凤知微正被小丫头拽着往城楼上跑。
城楼上挂着百盏同心凤灯,每盏灯上都写着凡人的名字——有她的,有沧夜的,更多的是们的。
阿微姐姐看!糖糖指着最高处的灯,那盏最大的同心凤,是我和阿婆、老汉一起做的!
灯芯是归墟的泉草,灯纸是巧娘绣的凤凰,最里面...最里面写着我们的愿望!
凤知微踮脚望去,灯芯里果然浮着细小的字:愿阿微姐姐和魔尊大人岁岁平安愿糖糖的猫猫生八只小猫愿卖花阿婆的茉莉香遍天下......最后一行,是歪歪扭扭的愿所有人都能说我叫某某某,并且被记住。
沧夜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手臂环住她腰肢。
他望着满城灯火,望着星链上流转的名字,突然低笑:从前我以为,魔尊该是高高在上的神。
现在才懂...能被人唤,能被人念,才是最了不起的事。
凤知微转头,见他眼底有泪光在闪——那是万年冰封的魔心,终于融成了春水。
她伸手替他擦去泪,指尖触到他温热的脸颊,所以啊,她轻声道,我们的三愿,第一愿是万生可命名,第二愿是星链照归人,第三愿...
第三愿,沧夜替她接,与卿共看,万星生
星链的金芒漫过城楼时,不知谁先喊了句:看!
星链上有凤姑娘和魔尊的名字!
满城百姓仰头望去,果然见最亮的两颗星子旁,浮着凤知微沧夜的小字。
可与从前不同的是,这两个名字周围,缠着无数更小的名字,像众星捧月,又像花绕枝桠。
原来我们的名字,和他们的刻在一起了!
阿婆的阿微香在这儿!
糖糖的名字在凤姑娘名字下边!
欢呼声里,凤知微望着沧夜,突然踮脚吻他唇角。
风掀起她的衣摆,吹得同心凤灯摇晃,却吹不散两人腕间交缠的金链。
远处,命名之脉的小树正抽出新枝,每片叶子上的名字都闪着光。
更远处,星链的金芒里,一颗新星正在成型——那是玄渊说的阿微糖,最亮最甜的那颗。
这一次,没有孤星。
有的,是万千星子,手拉手,连成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