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匪退入黑暗,短暂的欢呼过后,营地重归死寂,只剩北风刮过车板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冷汗和一种绷紧到极致的压抑。
陈骤没有因击退一次试探而放松。他深知,狼群在发动致命一击前,总会不断骚扰,消耗猎物的体力和精神。
“不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陈骤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雾,他对围过来的老王、老猫低声道,“得摸清楚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主力藏在哪里。”
老猫立刻领会:“我带人再出去一趟。”
“这次不一样。”陈骤目光锐利,“不是侦察,是去‘打招呼’。抓个活的回来,或者,至少弄出点大动静,让他们知道,咱们不是只会缩在壳里的乌龟。”
老猫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明白!”
他很快挑选了人手:伤势无大碍的瘦猴,擅长潜行和设置陷阱的栓子,以及那个沉默但下手狠辣的哑巴。四人换上深色衣物,脸上涂抹泥灰,检查好弓弩、短刃和套索,如同四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车阵,融入浓稠的夜色。
营地内,气氛依旧紧张。陈骤下令半数人休息,但必须衣不卸甲,兵不离手。他自己则登上土坡,和老王一起,死死盯着西边猎道方向的黑暗。豆子和小六被安排看护阿草,同时负责清点箭矢存量,三个半大孩子蜷缩在辎重车下,听着外面风吹草动,脸色发白。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煎熬。
约莫半个时辰后,西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犬吠声,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随即又归于寂静!
营地内的守军瞬间绷紧了神经!
“是老猫他们得手了?”大牛凑过来,压低声音问。
陈骤眉头紧锁:“听动静不像……再等等。”
话音未落,猎道方向陡然亮起几支火把,火光摇曳,映出十几骑模糊的身影,他们似乎有些慌乱,朝着黑暗中某个方向胡乱射了几箭,然后迅速熄灭火把,再度隐入黑暗。
“怎么回事?”石墩也握紧了盾牌。
就在这时,车阵边缘的黑暗中,传来三声间隔有序的蛙鸣——是老猫约定的安全回归信号。
“快!接应!”陈骤立刻下令。
土根带人悄悄打开一道车阵缝隙,很快,四条黑影敏捷地钻了进来,正是老猫四人。哑巴肩膀上扛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了破布的马匪俘虏,栓子手里则提着几只血淋淋的猎犬尸体。
“司马,碰上硬点子了。”老猫喘着粗气,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兴奋,“这帮杂碎带了猎犬!差点被发现。哑巴兄弟手快,弄死了狗,顺手捞了个落在后面的舌头。”
陈骤让人将俘虏带下去严加看管,准备审讯。
“还有,”栓子补充道,他举起手中一只还在滴血的猎犬,“我们在他们潜伏的地方附近,发现了这个。”他掰开猎犬的嘴,露出齿缝间残留的些许肉干碎屑,“这肉干,不像是寻常马匪能吃上的,倒像是……军中之物。”
老王蹲下身,捡起一点碎屑闻了闻,脸色骤变:“是腌制过的牛羊肉干,只有边军精锐和某些大部落的头人卫队才常备。”
陈骤的心猛地一沉。事情比他想的更复杂。这伙“马匪”,恐怕不仅仅是马匪那么简单,背后可能站着草原上的某个势力,甚至……可能与北疆某些心怀鬼胎的边军有牵扯!
“加强戒备!尤其是后半夜!”陈骤厉声下令,“老王,立刻审讯那个俘虏!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是谁的人,有多少,藏在哪儿!”
俘虏被拖到一辆辎重车后,由老王亲自审讯。起初那马匪还嘴硬,但在老王那种经历过尸山血海的老兵特有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刑讯手段下,很快就崩溃了。
得到的口供让所有听到的人脊背发凉。
这伙人自称“灰狼”,首领名叫兀术,曾是某个草原大部族的百夫长,因犯事逃离,纠结了一帮亡命徒和溃兵,盘踞在灰雁口附近的山谷里。他们人数约有三百,装备精良,甚至拥有二十多副草原骑兵常用的弓。他们在此活动的目的,不仅仅是劫掠,更重要的任务是卡住南下的通道,为可能到来的大规模袭击清扫前哨,并搜集情报。
“三百人……装备精良……有草原背景……”老王吐出一口浊气,独臂微微颤抖,“狗日的,咱们这是撞上铁板了。”
陈骤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五百对三百,听起来人数占优,但对方是熟悉地形、以逸待劳的马匪,其中可能还混杂着草原精锐,自己这边却是疲惫之师,新兵过半,胜负难料。
“灰雁口呢?”陈骤追问。
“灰……灰雁口的烽燧堡,半个月前就被他们端了,里面十几个弟兄……都没了。”俘虏哆嗦着回答。
最后一丝侥幸破灭。他们不仅前路被阻,甚至可能已经落入对方的口袋。
“司马,怎么办?”所有人都看向陈骤。
是固守待援?还是冒险突围?亦或……主动出击?
陈骤走到车阵边缘,望着外面无尽的黑暗,以及黑暗中潜藏的数百敌人。冰冷的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五百条性命,此刻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胸前那硬硬的油纸包,又想起苏婉清冷的眼神和那句“保重”。
不能死在这里。
他猛地转身,眼中重新燃起那种在绝境中才会迸发的悍勇之光。
“传令!埋锅造饭,让兄弟们饱餐一顿!”
“啊?”大牛一愣,“现在?”
“对!现在!”陈骤语气斩钉截铁,“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
他目光扫过众人惊疑的脸庞,嘴角扯出一丝带着血腥气的弧度:
“天快亮了。”
“等天亮,视野好了,老子带你们……”
“先去把那群装神弄鬼的灰狼崽子,掏了老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