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熄灭后的焦臭混杂着血腥,在西侧防线前凝结成令人作呕的帷幕。短暂的喘息如同偷来的时光,每一息都沉重得能压垮神经。浑邪部士兵在数十步外重新集结,他们的眼神因同伴的焦尸而惊惧,更因晋军这垂死反击的凶悍而愤怒。短暂的停滞之后,是更加狂躁的咆哮和更密集的箭雨覆盖过来。
没有时间庆祝,甚至没有时间喘息。陈骤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与血,嘶哑地吼道:“补位!把缺口堵上!收集所有能用的东西,垒上去!”
还站着的劲草营士卒,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他们搬动焦黑的尸体,拖拽散落的兵甲,甚至将插满箭矢的木板也拆下来,加固那道摇摇欲坠的矮墙。饥饿让他们的动作变形,但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每一块肌肉。
北面的厮杀声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高亢。韩迁派人来报,乌洛兰人投入了新的生力军,是一种身披双层厚牛皮甲、手持巨斧的重步兵,对箭矢抵抗力极强,冲击力惊人,前沿壁垒多处被劈开,疾风营伤亡急剧增加,急需支援!
支援?哪里还有支援?陈骤看着身边这几十个同样疲惫饥饿、人人带伤的卫兵和西侧残存的百余名士卒,心头一片冰凉。他手中连最后一支预备队都没有了。
“告诉韩校尉,没有援兵!让他收缩防线,依托第二道工事节节抵抗!就算用人命填,也要把乌洛兰人拖在隘口里!”陈骤的声音冷酷得如同这山间的岩石。
传令兵嘴唇哆嗦了一下,转身狂奔而去。
就在这时,西侧的浑邪部阵营中,推出了十几辆简陋的、覆盖着湿兽皮的盾车!这些盾车虽然粗糙,但足以抵挡大部分箭矢和小的滚木礌石。盾车后方,跟随着密密麻麻的步兵,他们显然接受了教训,不再贸然冲锋,而是准备稳扎稳打,用盾车抵近,再行突破。
“弩!集中射击盾车缝隙和下方!滚木,对准盾车砸!”陈骤厉声下令,但他知道,这效果有限。弩箭所剩无几,巨大的滚木礌石也快耗尽了。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发现浑邪部的队伍中,夹杂着一些背着陶罐、手持火把的士兵。
他们也想用火攻!想用火彻底焚毁这最后的矮墙和守军的意志!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陈骤的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灰败而麻木的脸,看到了豆子和小六正费力地将一根粗大的、半焦的房梁往矮墙上抬。看到了土根死死握着刀,挡在他身前,肩膀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渗血。看到了远处北面防线升起的更加浓烈的烟尘和隐约传来的、韩迁那已经变调的吼声。
没有退路了。
他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横刀,刀刃上布满了缺口和暗红的血痂。
“弟兄们!”他的声音撕裂了喉咙,带着血沫,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还能听见的人耳中,“你们都看到了!胡狗想烧死我们,困死我们,饿死我们!”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在每一张脸上。
“我们没粮食了,没箭了,没退路了!但我们还有这条命!还有手里这把破刀!”
他举起卷刃的横刀,指向步步逼近的盾车和其后那无穷无尽的敌人:
“身后,是幽州!是我们的家!今天,我们死在这里,家里的爹娘婆姨孩子,或许就能多活一天!”
“是像个孬种一样被烧死、被砍死,还是像个爷们一样,死前多拉几个垫背的?!”
“告诉我!”
回应他的,是一片低沉而疯狂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杀——!”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决绝。饥饿、疲惫、伤痛,在这一刻被某种更原始、更暴烈的力量取代。
陈骤咧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混合着血污,如同厉鬼。
“好!”
他不再看那逼近的盾车和火焰,而是转身,面向北方,用尽最后的力气吼道:
“韩迁!你他娘的听见了吗?这边不用你管了!给老子守住北面!”
吼完,他回头,看着已经抵近到二十步内的盾车和其后那些手持火把、眼神残忍的浑邪部士兵,将横刀交到相对完好的右手,左手摸向了腰后那半截冰冷的断矛。
“锐士营——”
他发出了不属于任何官制、只属于那支几乎打光的老兄弟们的怒吼。
没有“在”的回应。
只有还活着的、无论来自哪个营头的士卒,用行动做出了回答。他们握紧了手中一切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眼神里燃烧着最后的光,跟随着那个率先冲向盾车和火焰的身影,发起了这黑风隘内,最后一次,也是最绝望的一次……
反冲锋。
焦土之上,唯有铁与血,赴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