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并未带来曙光,而是带来了更深的血色。当第一缕天光勉强穿透阴沉的云层,照亮阴山隘口前那片尸山血海时,慕容部最后的进攻,开始了。
没有试探,没有佯攻。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终于喷发,黑色的潮水从慕容大营的每一个角落涌出,汇聚成一股毁灭一切的洪流,朝着鹰扬军残存的阵地席卷而来!这一次,冲锋在前的不再是普通的步兵,而是慕容坚压箱底的王牌——仅存的、依旧保持着完整建制和相对充足体力的铁鹞子重骑!
超过一千五百名铁鹞子,人马皆披重甲,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组成了冲击阵列的最锋锐箭头。他们身后,是数万饥饿但被死亡和严令驱赶着的慕容部步兵,如同黑色的海啸,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嚎叫,遮天蔽日。
大地在铁蹄下剧烈颤抖,那轰鸣声甚至盖过了之前所有的石弹和战鼓。整个阴山防线,在这一刻仿佛都在瑟瑟发抖。
“铁鹞子!全部压上来了!”望楼上,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陈骤瞳孔微缩。慕容坚,果然疯了!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用他最后、也是最强的力量,来赌这场国运之战!
“传令!所有床弩、剩余投石机,集中火力,覆盖铁鹞子冲锋路线!哪怕只能迟滞一瞬!”陈骤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陷阵营!霆击营!正面顶住!告诉岳斌和窦通,就算用牙咬,用头撞,也要把铁鹞子给我拦在防线之外!破军营,准备反冲击!”
命令在血腥的空气中急速传递。
王二狗所在的那段矮墙,正好处于铁鹞子冲锋的正面路径上。他看着那如同钢铁城墙般平推过来的重骑,感觉呼吸都快要停滞了。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比之前任何一次进攻都要强烈十倍!
“稳住!长枪!架稳了!”王二狗声嘶力竭地大吼,用肩膀死死顶住身边一名新兵颤抖的手臂,将长矛的尾端深深插入身后的泥土。在他身后,残存的几十名陷阵营和霆击营士卒组成了单薄得可怜的枪阵。
“轰——!”
钢铁洪流狠狠撞上了血肉之躯!
最前排的铁鹞子如同碾压蝼蚁般,瞬间将仓促组成的枪阵冲得七零八落!长矛折断的脆响、骨骼碎裂的闷响、垂死的惨嚎瞬间混成一片!王二狗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巨力传来,整个人连同他顶着的那个新兵一起被撞得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后面的废墟上,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铁鹞子冲破了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脆弱的障碍,如同热刀切牛油般,突入了鹰扬军的核心阵地!他们挥舞着长矛战斧,在混乱的守军中肆意砍杀,所向披靡!防线,瞬间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冲过去!”岳斌目眦欲裂,挺枪冲向一名铁鹞子百夫长,长枪精准地刺向对方马腿的连接处!战马惨嘶跪地,那百夫长刚摔落,就被周围涌上的陷阵营士卒乱刀分尸!
窦通更是狂暴,他直接舍弃了战斧,抢过一柄士卒用的重锤,咆哮着砸向铁鹞子的马腿!“给老子断!”一锤下去,马腿应声而断!他如同人形凶兽,在铁鹞子的队列中左冲右突,专门攻击下三路,竟暂时遏制住了局部区域的突进势头。
但个人的勇武,在整体的溃势面前,显得如此无力。更多的铁鹞子沿着突破口涌入,后续的慕容步兵也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涌上!整个鹰扬军防线,陷入了开战以来最危险的境地,眼看就要被彻底分割、包围、歼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破军营!前进!”
大牛那如同巨熊咆哮般的怒吼,如同定海神针,在混乱的战场上空炸响!
养精蓄锐(相对而言)已久的破军营陌刀手,终于动了!他们并未直接冲向铁鹞子正面,而是如同两道钢铁洪流,从突破口的两侧,狠狠撞入了正在涌入的慕容步兵队列之中!
“风!大风!”
沉重的陌刀再次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劈下!正在疯狂涌来的慕容步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瞬间人仰马翻,死伤狼藉!破军营的出现,如同一把巨大的钳子,死死扼住了突破口的咽喉,阻止了更多敌军涌入,并将已经冲进来的铁鹞子和后续步兵在一定程度上分割开来!
“大牛!干得漂亮!”窦通见状,精神大振,挥锤逼退一名铁鹞子,狂吼道:“兄弟们!破军营的弟兄们把口子堵上了!跟老子杀!把这些铁罐头包了饺子!”
局势瞬间逆转!冲入阵地的铁鹞子虽然强悍,但失去了后续步兵的持续支援,又陷入守军四面八方的围攻,顿时陷入了苦战。他们厚重的铠甲成了累赘,行动不便,在废墟和混乱的战场上,反而容易被从侧面和后面偷袭。
王二狗挣扎着从废墟里爬起,吐掉嘴里的血沫,捡起一把不知谁掉落的短斧,红着眼睛加入了对孤立铁鹞子的围攻。“砸他关节!掀他面甲!”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将短斧砸向一名铁鹞子骑士的膝盖弯!
那骑士吃痛,动作一滞,旁边几名守军立刻一拥而上,用长矛从面甲的缝隙中狠狠刺入!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最混乱的贴身肉搏。每一名铁鹞子骑士都像是一座小型堡垒,需要数倍甚至十倍的守军付出生命的代价才能啃下。但鹰扬军的士卒们已经杀红了眼,他们用身体,用生命,前赴后继,硬生生将这些钢铁怪物一个个淹没在血肉的海洋中。
慕容坚在金帐中,通过千里镜看着前方战场的突变,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铁鹞子陷入重围,一个个倒下,他的心在滴血!那是他慕容部立国的根基啊!
“浑邪部的骑兵呢?!为什么还不动?!”他猛地转身,对着负责联络的将领咆哮。
那将领脸色惨白:“大……大汗,浑邪大王子说……说他部遭遇鹰扬军侧翼骑兵强力阻击,无法……无法按时抵达战场……”
“混蛋!”慕容坚眼前一黑,他知道,自己被背叛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正面战场,随着铁鹞子被逐渐消灭,慕容步兵的攻势也如同失去了主心骨,开始变得混乱和迟疑。鹰扬军趁势发动反击,岳斌、窦通、大牛三支主力如同三把尖刀,开始一步步将突入阵地的敌军向外挤压、歼灭。
当最后一名铁鹞子骑士在十数名鹰扬军士卒的围攻下轰然倒地时,慕容部这最后一波、也是最凶猛的进攻,被彻底粉碎了。
残阳如血,照耀着这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惨烈的战场。铁鹞子的黑色残甲和鹰扬军的蓝色战袍碎片混杂在一起,铺满了每一寸土地。
王二狗脱力地坐倒在地,看着身边堆积如山的尸体,其中不乏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铁鹞子。他咧了咧嘴,想笑,却扯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刘三儿拖着受伤的手臂,走到他身边,默默地递过来一个水囊。
防线,依旧在鹰扬军手中。慕容坚最后的王牌,被打掉了。胜利的天平,终于彻底而不可逆转地,倾向了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