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透过“一清堂”那扇雕花木窗，在堆积了一层薄尘的地板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林默半倚在柜台后，指尖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屏幕。
短视频里的神曲、搞笑段子、新闻热点轮番闪过，喧嚣得如同窗外那条车水马龙的街道，却丝毫驱散不了这小店里的沉寂。
他这间“一清堂”，开在老城区一条不起眼的街道深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两旁多是些经营了半辈子的老店。
唯独他这铺子，招牌上那三个“一清堂”大字，笔锋苍劲，带着股与周遭烟火气格格不入的清冽，却也因两年的风吹雨打，边角处已微微褪色，显得有些落寞。
店内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几张看得出年头的八仙桌和长凳随意摆放，墙上挂着几幅装裱朴素的山水画，画中山石嶙峋，云雾缭绕，据师父说是某位前辈的真迹。
角落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铜制香炉，只是里面早已没了香灰，更不闻烟火气，倒像是个沉默的摆件。
若只看这店面和林默这副年轻模样，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个守着祖产混日子的闲人。但只有林默自己清楚，他守着的，远不止这间铺子。
他是个道士，货真价实，最正宗的那种。
驱邪、捉鬼、看风水、断吉凶，治病救人，甚至是一些医院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只要牵扯到那些常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都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拿出些应对的法子。
这些在终南山深处被视作修行本分的技艺，到了这钢筋水泥铸就的繁华都市，却像是成了过时的老手艺，鲜有人问津。
林默自记事起就是孤儿，是师父在山门口捡到了襁褓中的他，给了他名字，也给了他一个家。
师父是个沉默寡言的老道，整日里不是打坐修行，便是带着他辨认草药、绘制符箓、演练步法。
而他跟师父在性格上完全相反，从小到大就没有安分守己过，经常惹的师父吹胡子瞪眼，当然也没少罚他。
想当初在山间的日子清苦却纯粹，清晨闻着草木清香吐纳，白日里跟着师父研读典籍，夜晚等师父睡下，自己掏点鸟蛋，逮只小动物烤着吃，然后听着虫鸣，兽吼入眠。
那时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师父，道观和无尽的山林；那时的世界也很大，大到每一片叶子、每一块石头里，似乎都藏着天地的奥秘。
然而就在两年前。一向精神矍铄的师父，某天突然把他叫到身前。
那天，师父坐在常年打坐的蒲团上，脸色比往日苍白了许多，眼神却依旧清亮如古井。
“阿默，以你如今的本事，只要是不牵扯到天大的因果，完全可以独自应付了，我能教的全教给你了，而你也确实没让为师失望，不但把为师的本事全学会了，甚至都超越为师了，所以你该下山去历练历练了。”师父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林默当时愣住了，山里的日子虽然单调，却让他心安。“师父，我……”
“红尘历练，亦是修行。”师父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山下的世界，能教给你的，比山里更多。”
他那时虽有不舍，却也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于是在不忤逆师父的意思下同意了。
临走时，师父塞给了他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件换洗的道袍、一本手抄的符箓精要、一小瓶特制的朱砂，还有皱巴巴的几百块钱。
“去吧，”师父挥了挥手，转过身去，“在山下好好修行，莫忘了本分，也莫丢了道心。”
直到后来，林默才从一些蛛丝马迹中恍然——师父那时，大约是已感知到自己大限将至，才执意要将他“赶”下山，好让他能独自在这世间立足。
一晃两年过去，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他也回去过，只是———他在深山老林里寻找了一个月，也没见到师父，这时他才知道师父或许已经走了，他在师父经常打坐的地方立了个衣冠冢，恭敬的磕了个头，就又回来了。
想到当初他初到都市时的茫然无措，早已被日复一日的习惯所取代。
现在他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学会了扫码支付，学会了在导航的指引下穿梭于纵横交错的街道，甚至能熟练地点上一份加麻加辣的外卖。
渐渐习惯了汽车尾气的味道，习惯了夜晚比白天还要明亮的霓虹，习惯了人与人之间那份客气又疏离的距离。
只是———最近这生意，唉！只能用一个“惨”字来形容了，最近一个多月里，闲的他整天靠手机度日。
这年头，讲究科学，信奉唯物。驱邪捉鬼？看风水改运？听起来就像是老掉牙的骗局。
偶尔有客人上门，多半也是附近的老街坊，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来问问家里孩子总哭是不是撞了邪，或是抱怨最近财运不济想看看是不是家具摆错了位置。
真正遇到“脏东西”，或是被邪祟缠身的，要么是压根不信，只当是自己精神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病急乱投医，找了些更“新潮”的路子，鲜少有人会踏足他这透着股陈旧气息的“一清堂”。
手机屏幕在指尖暗下去，映出林默那张略显清俊的脸。他放下手机，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店面，又看了看门口那串许久未曾被客人触碰过的风铃，嘴角忍不住牵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师父让他下山历练，可这繁华都市，车水马龙，人潮汹涌，却仿佛没有他这身本事的用武之地。
难道，真要像隔壁开杂货铺的老王叔建议的那样，把这“一清堂”改头换面，开成个时下流行的奶茶店？
林默正有些自嘲地想着，门口那串沉寂已久的风铃，却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惊喜的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影正迟疑地站在门口，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