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短促的震动,在死寂的书房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厉渊的目光从堆积如山的文件上猛然抬起,精准地落在那部黑色的加密终端上。
这部机器只有一个通讯对象,也只有一个权限能绕过所有加密协议,直接将讯息推送至他的眼前。
屏幕亮起,跳过繁琐的密码验证,直接弹出一个生物虹膜识别的锁定界面。
这是谢无虞的私人标记,意味着这条讯息未经任何第三方转手,是他本人亲自发送。
厉渊的心脏骤然一缩。
指尖触上屏幕,虹膜验证通过,一段视频开始自动播放。
没有声音,画面有些昏暗。
背景是洪兴社总部顶层,那间只属于谢无虞的私人书房。
厉渊对那里的一桌一椅都熟悉到骨子里。
谢无虞就坐在那张他曾无数次跪伏在旁的紫檀木桌后,身上只穿了件半透明的白色丝质睡袍。
衣料轻薄如雾,堪堪遮住关键部位,冷白的肌肤在昏黄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每一寸线条都透着致命的撩人。
他似乎刚沐浴过,发梢还带着湿气,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柔软地垂在额前,削弱了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多了几分慵懒的魅惑。
他没有看镜头,只是垂着眼,手中把玩着一副东西。
那是一副特制的腕铐,纯黑的复合金属材质,内里嵌着柔软的皮垫,由一条极短的链条相连。
那是谢无虞专门为他定制的,象征着绝对的臣服与占有。
他曾无数次戴着这副镣铐,感受着腕骨被主人掌控的冰冷触感。
视频里的谢无虞,神情平静地摩挲着那冰冷的金属,指腹划过内嵌皮垫上被磨损的痕迹。
就在厉渊以为这会是一段漫长的沉默时,谢无虞动了。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左手,手腕纤细,肤色在半透明衣料的映衬下愈发白皙。
他将那副本该属于厉渊的镣铐,从容不迫地,套上了自己的手腕。
“咔哒。”
锁扣闭合的声音,通过终端的麦克风清晰地传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厉渊的心上。
镣铐对于谢无虞来说,显得过于宽大,松松垮垮地挂着,沉重而违和,却偏生透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做完这一切,谢无虞才终于抬起眼,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透过镜头,笔直地望进厉渊的眼底。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他开口,声音带着深夜独有的沙哑,只吐出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逾千斤:“很想你。”
话音刚落,视频戛然而止,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只留下那句“很想你”,在厉渊的脑海里疯狂回响。
很想你……
那个永远只下命令,永远说一不二,永远以掌控者姿态俯视他的谢无虞,第一次,卸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个将他亲手推开,让他滚去海外夺权的谢无虞,用一种近乎自囚的方式,告诉他,我在等你,我离不开你。
厉渊盯着漆黑的屏幕,胸口剧烈地起伏,眼底翻涌起骇人的血色风暴。
他忽然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压抑到极致的疯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的君王,他的神,终于也会为他动容,为他示弱了。
他猛地起身,椅子被巨大的力道带得向后翻倒,重重砸在地板上。
“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门外的守卫,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铁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神情紧张:“渊少爷?”
他一眼就看到了厉渊眼中的猩红和那股几欲毁天灭地的疯狂气息,心中一凛,以为是交接出了什么岔子。
他快步上前,沉声道:“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那帮老家伙又不安分了?”
“没事。”厉渊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大得几乎要将衣服撕裂,“典礼什么时候开始?”
铁叔见他似乎要出门,连忙道:“明日清晨吉时,加冕大典,龙门在全球各地的分部代表,以及有合作关系的各国黑白两道势力代表,都已经抵达山庄,就等您明日正式接掌血印。”
“推迟。”厉渊吐出两个字,斩钉截铁。
铁叔愣住了:“推迟?渊少爷,这不可……所有程序都已经走到最后一步,各国代表面前,岂能儿戏?”
“那就告诉他们,我家里出了点急事。”厉渊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周身散发的杀气让走廊上的守卫都下意识地退避三舍。
“家里的事?”铁叔皱起眉头,紧跟在他身后
“渊少爷,您如今的家,就是龙门!一旦您在加冕前中断程序,按照祖制,大长老他们完全有理由重新开启遴选,到时候您这几日的血战就全白费了!”
厉渊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转过身,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铁叔,一字一句地道:“那就让他选。”
铁叔被他眼中的疯狂震慑得说不出话。
“铁叔,你给我听清楚。”厉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让我放下一切。而现在,他在等我。”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留下铁叔呆立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不到十分钟,厉渊即将离境的消息就如同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龙门山庄。
一身职业套装陈小姐踩着高跟鞋,步履匆匆地在私人停机坪前拦住了厉渊。
她举着一部平板电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厉先生,我必须以您首席法律顾问的身份提醒您。
您与龙门长老会签订的继承协议中明确规定,在正式完成权力交接仪式前,您不能无故离境。
您若此时离开,在法律上将被视为单方面放弃继承权。
我们之前谈妥的所有海外资产转移程序都将中止,一切需要重新谈判,那至少需要耗费三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并且会给对手留下无数可乘之机!”
厉渊停下脚步,却没有看她,而是低头再次点开了手机里那段被他反复保存的视频。
画面里,谢无虞穿着半透明的睡袍,指尖摩挲着镣铐,眼底盛满了思念。
“三个月?”厉渊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告诉他们,我不在乎能不能当这个家主。”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陈小姐,望向东方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天空,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个在等他的人。
厉渊心里想着,我在乎的是,下次他戴上这玩意儿的时候,是我亲手给他戴上的。
出发前的最后一刻,厉渊独自一人走进了龙门庄严肃穆的祠堂。
这里供奉着萧家历代先祖的牌位,香火缭绕,气氛凝重。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跪拜,只是沉默地点燃了三炷香,插进香炉。
青烟袅袅升起,他却从贴身的衣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张照片。
那并非什么正式的肖像,只是他偷拍的一张抓拍。
照片上,谢无虞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后疲惫地睡着了,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平日的锋芒尽数收敛,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安静。
这张被他打印出来、用防水膜仔细塑封过的照片,此刻正被他用指尖轻轻摩挲着。
他对着那些冰冷的牌位,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你们要的是一个血脉正统的继承人,一个能带领龙门走下去的强者。好,我做到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那张安静的睡颜,声音瞬间温柔下来。
“但我也要你们所有人都记住,从今往后,我厉渊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为了光耀你们这些列祖列宗。”
说完,他将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回胸前口袋,毅然转身,走出了祠堂。
黎明的第一缕光刺破天际,染红了东方的云霞。
私人飞机在跑道上加速滑行,巨大的轰鸣声宣告着一场义无反顾的启程。
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化作一个银色的光点,消失在晨曦之中。
而在千里之外的洪兴社总部,地下二层,空旷的训练场里。
那个以恒定速度踱步的身影,在某一刻,忽然停下了脚步。
谢无虞缓缓抬头,望向天花板角落里那个毫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
那抹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如同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