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方才在竹亭中抚琴论道的三位谢家公子。
为首的男子,正是那位抚琴的青衣公子。
他身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素面杭罗直裰,衣料如水般垂顺,只在领口和袖口处用银线绣着极淡雅的云纹。
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无俦,肤色是那种久居书斋的莹白,眉眼清朗,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组合在一起便是一种超脱世俗的清贵与疏离。
他步履从容,姿态优雅,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韵律之上。
正是谢家长房嫡孙,谢明昭。
他身后两位,一位是执卷的清俊公子谢明湛,气质温润如玉。
一位是倚柱的疏朗公子谢明澈,眉宇间带着几分洒脱笑意。
三人一出现,方才还叽叽喳喳的小萝卜头们顿时安静了不少,尤其是看到为首的大表哥谢明昭,几个年纪小的甚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显然对其颇为敬畏。
谢明昭的目光,如同静水流深,缓缓扫过厅中众人,最终落在了被老夫人松开、正被一群小萝卜头围着的孙妙仪身上。
那目光沉静,带着审视,又似乎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孙妙仪的事迹,早已通过谢蕴华和府中渠道,详尽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一在孙家那种虎狼窝下不仅活了下来,似乎还活得颇有心计手段的女子……
她的心性,绝非此刻在祖母怀中所展露的柔弱表相。
这看似楚楚可怜表妹,内里只怕早已黑透了!
不过……
他嘴角微微勾起,但如果面对迫害与算计,只知道一味退让,空有清名而无自保之力,那便是徒有其表的无能之辈。
谢家,需要清流的风骨,同样也需要在必要时刻亮出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锋芒。
看着眼前这位从泥泞中挣扎而出的表妹……谢明昭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兴味。
八年没见,如今的她应是愈发可恶了!
老夫人此时情绪已稍稍平复,只是握着孙妙仪的手依旧不肯松开。
她看向谢明昭,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与疲惫:“昭儿,你表妹初来乍到,一路劳顿又受了惊吓。蕴华虽已着人收拾了‘清芷院’,但总归需要个妥帖的人引路安置,你心思最是细密稳妥,便由你亲自带你表妹过去安顿,务必安排周全,一应所需,即刻补上,万不可怠慢了妙仪。”
谢明昭闻言,并无多余表情,只是微微躬身,姿态恭谨而优雅:“孙儿遵命 祖母放心,定会安置妥当。”
他的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听不出太多情绪。
随即,他抬眸,目光平静地落在孙妙仪脸上:“表妹,请随我来。”
孙妙仪从一群小萝卜头中脱身,对着老夫人和几位舅母又行了一礼,才随着谢明昭走出三省斋。
谢明湛和谢明澈并未跟上,只是目送他们离开,眼神中带着几分好奇与探究,尤其是谢明澈,还对着孙妙仪的方向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穿过月洞门,再次步入那片绿意盎然的庭院。
阳光正好,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与藤蔓,在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空气中浮动着草木的清香和若有似无的沉水香气。
谢明昭走在前面半步,步履不快不慢,宽大的青色衣袖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身姿飘逸出尘。
四周静谧,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两人轻微的脚步声。
这份宁静,让孙妙仪紧绷的心弦略微放松了一丝。
然而,走在前方那道清雅如谪仙的背影,却又无端地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
她能感觉到,这位大表哥的目光虽未时时落在她身上,但那份沉静的审视感却无处不在。
果然,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谢明昭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清泠泠的,如同山涧清泉,打破了宁静。
“妙仪表妹。”
他并未回头,声音平淡无波,“多年未见,可还记得我?”
孙妙仪脚步微顿,心头猛地一跳。
记得他?
原主关于谢家的记忆本就模糊稀薄,她迅速地在脑海中翻找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试图捕捉任何与这位神仙表哥相关的画面。
然而,记忆深处一片混沌,只有一些关于母亲模糊的温柔面容和孙家后院冰冷的灰墙,关于谢家,关于眼前这个人,竟是一片空白!
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甚至试图挤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但眼底的茫然还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一丝在眼神里。
她微微抬首,目光有些游移地看向前方挺拔的背影,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迟疑与困惑:“……表哥?我……幼时记忆实在模糊,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谢明昭的脚步似乎也随着她的回答而略微放缓了一瞬。
他并未回头,只是传来一声极轻、极淡的叹息,那叹息声几乎被风吹竹叶的沙响淹没,却又清晰地钻入了孙妙仪的耳中。
“也难怪。”
他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那时你不过才六岁稚龄,又骤然离了外祖家,许多事记不清也是常理。”
他顿了顿,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不过,妙仪表妹你当时,可真是……骄横得厉害。”
嗯?骄横?
孙妙仪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