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再面对孙府那些魑魅魍魉,无需再担心被随意婚配,拥有独立自主的空间和身份,甚至还能继续追求精神上的超脱。
孙妙仪微敛着眉目,长长的睫毛垂落,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青玉杯壁上无意识地滑动着。
王敏之的提议,对于原主孙妙仪来说,这确实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好、最稳妥的出路!
代价,仅仅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妾室”名分。
在绝对的现实利益和生存面前,这点虚名,又算得了什么?
王敏之见她沉默,以为她在权衡,便放柔了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轻声问道:“妙仪,你……可愿意?”
亭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唯有风吹过花叶的沙沙声,衬得这份寂静更加沉重。
愿意吗?
脱离孙家那个魔窟,获得梦寐以求的自由?
无数的念头在孙妙仪脑海中飞速闪过。
那“愿意”两个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电光火石般的念头,忽然刺入了她脑海之中!
于是那即将出口的“愿意”被硬生生卡在喉间,转为了另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询问。
只见她微微蹙起秀眉,声音轻缓,好似有着对未来隐隐的担忧,轻声问道:“夫人美意,妙仪铭感五内,只是不知……桓府将来的主母,会是哪家的闺秀?”
王敏之见她问起这个,脸上顿时露出释然和亲切的笑容,仿佛这只是女孩家对未来生活的正常顾虑。
她甚至轻轻拍了拍孙妙仪的手背,语气轻松而笃定,带着一丝家族联姻的自豪:
“这个啊,你无需担忧,桓府未来的主母,自然要出自真正的名门,德行容工,样样拔尖,方能配得上桓氏门楣,执掌中馈。”
她笑容加深,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是我娘家琅琊王氏的嫡女,我的亲侄女——王娴,她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性情温婉,最是知书达理,与你年纪也相仿,日后你们同在府中,定能和睦相处,互为臂助。”
轰隆——!
王娴!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孙妙仪的天灵盖上!
她后背的衣衫在刹那间被涔涔冷汗彻底浸透!
一股后怕骤然升起,还好刚刚没有答应!
那日栖霞寺在她与之发生冲突后,就立刻遭遇了坠崖之祸!
焉知不是王娴暗中指使的爪牙!
若她入桓府为妾,王娴作为未来的桓府主母,名正言顺地掌控着后宅的一切,包括她这个“贵妾”的生死!
所谓的“秋毫无犯”、“自由自在”,在王娴的绝对权力面前,根本就是一张随时可以被撕碎的废纸!
青玉杯盏被轻轻放回石桌,孙妙仪抬起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对面王敏之的脸上。
“谢桓夫人好意。”
她微微一顿,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淡淡的冷意,“但此事,我不能答应。”
亭内空气骤然凝固!
方才因追忆谢沅而弥漫的感伤氛围瞬间被冻结!
王敏之脸上的悲悯、愧疚、期待如同骤然碎裂的琉璃面具,片片剥落,露出底下不敢置信的惊愕与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她甚至忘记了维持贵妇的仪态,身体微微前倾,凤眸圆睁,失声道:
“为什么?!”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破音,“妙仪,你……你告诉姨母,可是觉得我家健儿配不上你?还是……”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还是觉得做妾委屈了你?!”
她急切地伸出手,似乎想再次抓住孙妙仪的手腕,却被孙妙仪不动声色地避开。
王敏之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边缘泛起白痕。
“这名声……这名声虽然不好听,但姨母向你保证,真的只是一个虚名!”
王敏之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急切,试图用最直接的利益打动她,“只要你点头,进了桓府的门,姨母定然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府中上下,绝无人敢轻慢你半分!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随你心意!这难道……难道不比你在孙家那个火坑里强上百倍千倍?难道……难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安心吗?”
她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充满了“为你着想”的急切和“你为何不识抬举”的隐怒。
那双泪光未干的凤眸,此刻紧紧盯着孙妙仪,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面容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孙妙仪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反而缓缓站起身。
她对着王敏之,敛衽,盈盈行了一礼。
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清冷与决绝。
“夫人好意,妙仪心领。”
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如寒潭映月,穿透了王敏之精心编织的锦绣之梦,直抵人心最本真的角落。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亭中,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铮铮之音:
“只是妙仪此生,宁做穷人妻,不做他人妾。”
宁做穷人妻,不做他人妾!
十个字,字字千钧,如同利刃一般,狠狠扎进王敏之的心脏!
王敏之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冰冷的石桌边缘,才勉强站稳。
“你……”
王敏之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悲愤,“你定是怪我……怪我没有遵守当年对沅妹的承诺,未能以妻之礼迎你过门!是不是?妙仪,你告诉姨母,是不是!”
她的神情是世家贵妇少有的失态,仿佛孙妙仪的拒绝,不仅否定了她的安排,更是否定了她对谢沅的情谊,否定了她作为桓府主母的权威与尊严!
孙妙仪看着她缓缓摇头,目光依旧清亮,没有半分怨恨,只有一种洞悉世情后的平静与疏离。
“夫人不必自责。”
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牵绊的决然,“妙仪深知,夫人今日所言所诺,已是您权衡之下,能为妙仪做到的……最大限度,夫人对家母的拳拳心意,对妙仪的顾念之情,妙仪……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孙妙仪说完,不再看王敏之瞬间僵住,表情复杂的脸,再次微微屈膝:“夫人保重,妙仪……告辞了。”
她转身,月白的背影在满园浓烈到极致的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清冷、孤绝,如同冰原上遗世独立的雪莲。
她的步履从容而坚定,竟没有丝毫留恋!
王敏之看着这样的她,身影僵立在原地,久久不敢置信!
不是说她的后母都要毒死她了吗,她怎么好像一点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