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向王镇郑重一礼,随即展开一卷地图:“先生不必急于答复,且听我一言。”
她指尖轻点晋国疆域图:“当年尊祖王猛,之所以拒桓温而就苻坚,正是看清晋朝内斗倾轧,难成大事!然而淝水一战,先生也应明白,晋朝并非没有能人,只是内耗深重,徒成拖累!”
她抬起眼,目光如刃,“那么——倘若我说,我有办法改变此局,让晋国不再受此拖累呢?”
王镇原本淡然的眸子骤然一厉。
他直直看向她,随即又摇头轻笑:“怎么可能……郡主莫要说大话了。”
“怎么不可能!”
孙妙仪双手按桌,倾身向前,双眸灼灼的锁住他:“我们不妨打个赌,若我做到了,你,便拜我为主!”
王镇与她静静对视。
这一刹,他从她的眼中看到勃勃野心。
半晌,他道:
“有何不敢。”
“好!”
孙妙仪眼中光华大盛,“就等你这句话!”
——
第二日一大早,孙妙仪便精神抖擞地爬了起来。
两名侍女进来服侍她梳洗,她拒绝了繁琐的发髻,只让侍女将长发以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起,余下青丝垂落肩头。
“将这几日积压的信函、帖子都取来。”她对侍女吩咐道。
“诺!”
很快,一摞各式各样的书信、请柬便被整齐地摆放在书案上。
孙妙仪在书案后坐下,开始逐一拆阅。
因为她最近得势,大部分从未收到过的帖子也已经蜂拥而至。
其中某位夫人举办的赏花宴,某位世家子发起的诗会,某位官员寿辰的请柬……对于这些无甚重要的邀请,她都一一推辞了去。
处理完这些,案上只剩两张帖子。
第一封,来自王府。
内容简短却分量不轻:为庆贺王琰公荣代录尚书事,特于三日后在王府设宴,邀建康名流共襄盛举。
“录尚书事……”孙妙仪指尖轻点着这几个字,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个老狐狸,先借桓子健之乱清除异己,如今更是将最重要的行政大权揽入怀中。
刘钰当日若真接受了他的“好意”,如今怕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庆祝?”
她轻哼一声,将请柬随手丢在一旁,“怕是场鸿门宴,借机敲打,顺便看看还有哪些不识时务之人吧。”
待目光落在第二张帖子上,她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瞬。
那是一张极为精致的金花笺,在晨光下流转着柔和内敛的光泽。
帖上字迹,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却又于飞扬跳脱中蕴含着法度与筋骨,仅“王玄之”三个字,便已占尽风流,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清贵孤高、卓然不群的气息。
孙妙仪的手指在帖面上停留了片刻,自返回建康后,她便再未单独见过王玄之。
心虚吗?或许有一点。
她定了定神,终究还是拿起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封口的火漆。
展开信笺,依旧是那力透纸背、风骨嶙峋的字迹,内容却简洁得近乎冷淡:
“闻郡主安返,甚慰,今日巳时,紫墨轩静候,玄之。”
孙妙仪盯着那寥寥数字,仿佛能透过纸背,看到王玄之那双清冷透彻、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她肩膀一垮,整个人向后靠在椅背上,抬手捂住了眼睛,发出一声懊恼又无奈的哀嚎:
“果然……是让去见他!”
——
几乎在同一时刻,墨香院中,气氛却是凝滞。
一身玄色劲装的墨影,直挺挺地跪在院心,他身上的衣物有几处明显的破损和暗沉颜色,似是干涸的血迹,显然经历过激战。
正前方,廊檐下的阴影中,王玄之端坐在一张紫檀木矮几后。
他面前摆着一套素雅的天青釉茶具,正不紧不慢地烹茶,与院中跪地请罪之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公子,”
墨影的声音嘶哑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当日斐咎给郡主喂药的速度实在太快,属下拦之不及。又被斐咎追截,一路缠斗至历阳,方才……方才摆脱。以致此时方归,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公降罪!”
他不敢抬头,额头紧紧抵着冰凉粗糙的青石板,等待着裁决。
王玄之没有立刻回应。
沸水注入茶壶,激荡起碧绿茶叶,清香四溢。
他执壶的手稳定如磐石,连一丝涟漪都未漾出。
那双本就清冷的眸子,此刻更是淡得不见丝毫情绪,如同终年不化的雪山之巅。
没有怒意,没有斥责,甚至连失望都吝于给予,可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催生出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院落。
墨影的额角,不受控制地沁出细密的冷汗,悄无声息地砸落在青石板上。
水沸二过,茶香已出。
王玄之执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浅碧色的茶汤在素瓷杯中荡漾。
他这才缓缓开口,声音甚至称得上温和,可那温和之下潜藏的寒意,却让墨影浑身肌肉骤然绷紧。
“墨影,你跟在我身边……五年了吧?”
墨影喉结滚动了一下:“是,五年零三个月。”
“五年。”
王玄之轻轻重复,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冰冷的计量,“我本以为,你会是我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他微微停顿,饮了一口茶,才继续道:
“但我却忘了,刀是死物,人却是活的,你也是人,有血有肉,有……自己的想法。”
墨影猛地一颤,倏然抬起了头。
他的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眼中充满了震惊、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般的慌乱。
“公子……属下……不懂您何意?”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玄之放下茶杯,瓷杯与紫檀桌面相触,发出极轻微却清晰的“嗒”一声。
他抬眸,目光落在墨影脸上,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带着能剥开一切伪装的穿透力。
“不懂?”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是讥诮,是了然,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那斐咎给郡主喂下药时,你为何……不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