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伏击后，秦羽在草原上疾驰了两日。伤口在颠簸中恶化，高烧时退时起，视线时常模糊。他仅靠意志和随身药物强撑，朝着记忆中北狄王庭的方向前进。
第三日正午，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连绵的帐篷轮廓，王庭到了。但眼前的景象让秦羽心头一沉——王庭外围空无一人，没有巡逻骑兵，没有牧民牲畜，甚至连炊烟都看不到。巨大的金帐静静矗立，在阳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整片营地死寂得如同鬼域。
太安静了。这不正常。
秦羽在距离王庭五里外的一处丘陵后勒马，仔细观察。风中传来淡淡的、混合着草药与血腥的奇怪气味。他想起李琰手札中关于“阵法”和“毒瘴”的零星记载，云阳子擅用这些手段。
不能贸然闯入。他下马，将马匹拴在隐蔽处，自己服下最后一粒清心丹，提剑步行靠近。越是接近，那股怪味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烦意乱的低声嗡鸣，仿佛直接响在脑海里。
至王庭边缘，他看到地面有零星散落的物品——破碗、断掉的马鞭、甚至还有孩童的玩具，像是居民匆忙撤离时遗落的。但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或尸体。
秦羽谨慎地从一个破损的围栏缺口潜入。帐篷里空荡荡，不少物品保持原样，灶灰冰凉，仿佛人是在瞬间消失的。他朝着中心金帐移动，那种脑海中的嗡鸣声越来越清晰，带着蛊惑与压迫感。
金帐大门敞开，里面同样空无一人。正中央的地面上，刻画着一个巨大的、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复杂图案，似莲花又似旋涡，正是莲花印记的放大版。图案中心放着一个蒲团，蒲团前有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只玉碗，一碗清水，还有一张新的字条。
秦羽没有立刻进去。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个角落。帐内光线昏暗，唯有图案中心的蒲团被一道从天窗透下的光柱照亮，显得格外突兀。
字条上的字迹与之前那张一样：“既已至，何不入内？碗中清水，饮下可见公主。”
陷阱，赤裸裸的陷阱。但那碗水，或许是唯一线索。
秦羽深吸一口气，踏入金帐。脚步刚迈过门槛，身后帐门无声自动关闭！同时，地面那个红色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微微泛起暗红光芒，脑海中的嗡鸣声骤然加剧，如同无数细针攒刺！
幻阵！而且是针对心神的高明阵法！
秦羽立刻稳住心神，默念清心口诀，抵抗那无孔不入的干扰。他目光锁定那碗水，缓步上前。每走一步，都感觉周围的空气粘稠一分，光线扭曲一分，仿佛有无数模糊的影子在四周晃动，低语。
他走到小几前，低头看向玉碗。碗中清水清澈见底，但在阵法红光映照下，水面竟隐隐浮现出影像——是婉清！她躺在国公府的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胸口微微起伏，但嘴角却有一缕黑血渗出。影像旁还有一行小字浮现：“血蛊噬心，子时加剧。每过一日，生机减一分。”
影像持续了数息便消散。秦羽握紧剑柄，指节发白。这可能是幻象，也可能是云阳子用某种术法投射的真实情况。但无论如何，都在告诉他：时间不多了。
“如何？秦国公。”云阳子的声音突然直接在秦羽脑海中响起，缥缈不定，“老道这‘溯影清光阵’可还看得过去？碗中之水，乃阵眼凝结的一缕‘真实’。饮下它，你便能暂时与阵法相通，看到更多你想知道的，比如……公主此刻真实的痛苦，比如……先帝封印的具体位置和解法。当然，也可能看到一些你不想看的。”
“代价呢？”秦羽冷声问，声音在空旷的金帐内回荡。
“代价是，你的部分心神会暂时留在阵中。放心，不会要你的命，只是让老道能更‘清晰’地感知你的存在，确保我们接下来的‘合作’……你不会突然反悔。”云阳子的声音带着笑意，“毕竟，取心头热血需要你自愿放松心神抵抗。这碗水，算是个小小的‘诚意测试’。”
自愿饮下，等于主动开放部分心神防护，任由云阳子窥探甚至施加影响。不饮，则可能永远无法知道婉清的真实情况、封印的秘密，以及云阳子接下来的布置。
秦羽看着那碗清澈见底、却可能隐藏着无形锁链的“清水”。他想起太后给的半块玉玺，想起李琰的警告，想起地宫中先帝留下的气息。云阳子所求极大，不仅仅是他的血，更可能是要通过他，完全掌控或打开某个关键。
不能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
秦羽忽然伸手，却不是去端碗，而是并指如剑，凝聚残存内力，迅疾无比地点向玉碗旁边的小几桌面！那里，正是整个地面红色阵法能量流转的一个细微节点——这是他刚才观察阵法光芒流动时发现的。
“嗤！”指风过处，桌面木质被戳出一个小孔，一股微弱的、不协调的能量波动散开。整个阵法的红光剧烈闪烁了一下，脑海中的嗡鸣出现了刹那的紊乱。
“你！”云阳子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惊怒。
就在这阵法波动的刹那，秦羽左手快如闪电地掏出了怀中那半块传国玉玺，将它猛地按向玉碗中的水面！他不是要饮，而是要试试这先帝遗物，对云阳子的阵法有无反应！
玉玺触及水面的瞬间——
“嗡！！！”
没有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变化，但玉玺本身骤然变得滚烫！碗中清水以玉玺为中心，荡开一圈圈剧烈的涟漪，水面上再次浮现影像，却不再是婉清，而是一幅模糊的地图，地图中央有一个闪烁的光点，旁边有古篆小字隐约可见：“……门……镇……龙……”
同时，秦羽感到怀中有另一物在发烫——是之前从杀手身上得到的那枚莲花令牌！令牌与玉玺、与这阵法，似乎产生了某种共鸣！
也就在这一刻，云阳子的惊怒变成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原来如此！原来另一半‘钥匙’在你身上！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秦羽，你真是给老道带来了最大的惊喜！”
话音未落，整个金帐地面轰然震动！那红色阵法光芒大盛，不再是暗红，而是变得刺目猩红！强大的吸力从阵法中心传来，不再是针对心神，而是实实在在的力量，要将他拖向阵法中心！
秦羽急退，但脚步如同陷入泥沼。他试图将玉玺从水中拿起，却发现玉玺仿佛被吸住，碗中之水顺着玉玺蔓延上来，竟化作无数道细小的血色丝线，缠绕向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金帐四周的帐壁突然变得透明，显现出外面的景象——不知何时，王庭外围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眼神空洞、动作僵直的北狄士兵，他们围成巨大的圆圈，正朝着金帐方向缓缓跪拜，口中念念有词。更远处，那些原本空无一人的帐篷里，走出了许多身穿黑袍、脸戴莲花面具的身影。
这才是真正的陷阱！以整个王庭为祭坛，以这些被控制的北狄人和莲花信众为能量来源，激活这个庞大的阵法！而他手中的玉玺和令牌，意外成为了加速激活的“催化剂”！
“现在，可由不得你不自愿了。”云阳子的声音响彻金帐，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得意，“乖乖成为钥匙，打开天门吧！公主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不过，现在这一念，由老道替你决定了！”
血色丝线越缠越紧，顺着胳膊向上蔓延，带着侵蚀筋骨的冰寒与灼痛。阵法的吸力越来越大，秦羽被一步步拖向中央那个旋转的红色旋涡。
他看向手中死死握着的玉玺，又看向帐外那些如同傀儡般跪拜的身影。
绝境。
但就在他半个身子已被拉入旋涡红光，意识开始模糊之际，怀中那枚发烫的莲花令牌，编号“二十七”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咔嚓”声。
紧接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清冷而急促的女子声音，突兀地直接在他即将沉沦的心神中响起：
“秦羽！别信云阳子的幻象！婉清暂时无事！他在利用你的血脉共鸣强行冲撞封印，真正的危险不是王庭，是苍狼关！他要用你的血引动地脉，反向冲击关墙，接应北狄大军真正的主力南下！快毁掉你身上的令牌，它能暂时切断阵法对你的锁定！然后去关……”
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强行掐断。
但这短暂的信息，如同惊雷炸响！
秦羽几乎被淹没的意识猛地一清。苍狼关！地脉！主力南下！
他毫不犹豫，右手猛地发力，不顾血色丝线切割皮肉的剧痛，硬生生将左手中那枚滚烫的莲花令牌捏碎！
“啪！”
令牌碎裂的瞬间，缠绕手臂的血色丝线明显一滞，阵法的吸力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减弱。而那清冷女声提到的“血脉共鸣”和“地脉冲击”，让他瞬间明白了云阳子更大的图谋——不仅要开所谓“天门”，还要借此机会，一举摧毁大燕北境最重要的屏障！
必须离开！必须去苍狼关！
借着这短暂的松动，秦羽暴喝一声，将剩余所有内力灌注右臂，挥剑斩向地面阵法的一个关键连接处！同时，他猛地将手中那半块玉玺，狠狠砸向阵法中心旋转的旋涡！
“轰！”
爆炸般的能量从碰撞点迸发！玉玺上的裂纹瞬间扩大，几乎彻底碎裂，但同时也释放出一股纯粹而霸道的龙气，与阵法的猩红能量猛烈对冲！
金帐剧烈摇晃，帐壁的透明景象瞬间破碎。阵法的吸力骤然消失，血色丝线寸寸断裂。
秦羽被爆炸的气浪掀飞，撞破帐壁滚了出去。他浑身是血，多处伤口崩裂，但不敢有丝毫停留，趁着帐内能量混乱、外面那些傀儡士兵也出现骚动的刹那，朝着王庭外拴马的方向，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去。
身后，传来云阳子愤怒到极致的咆哮，以及金帐彻底坍塌的巨响。
秦羽翻身上马，甚至顾不上辨认方向，只朝着南方，朝着苍狼关的大致方位，疯狂鞭打马匹。
必须赶在云阳子之前，必须守住苍狼关！
婉清……等我……还有关墙后，千万百姓……
他眼前阵阵发黑，伏在马背上，任由骏马狂奔。怀中，那几乎碎掉的玉玺残块，仍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温热。
而王庭的废墟上，脸色铁青的云阳子缓缓走出，望着南方烟尘，眼中杀意滔天，却也有着一丝惊疑：“竟然能挣脱……还有谁在暗中插手？不过，无妨……地脉引动已然开始，秦羽，你逃回去，也不过是亲眼见证关毁人亡罢了……”
他抬手，一枚与秦羽捏碎的令牌相似、但编号为“三”的莲花令牌出现在掌心，正微微震动，指向南方。
“传令，‘黑潮’按第二计划，提前发动。”他对着空气冷冷道，“目标，苍狼关。不惜一切代价，在秦羽赶到之前，拿下它！”
空气微微波动，似有无形之物领命而去。
草原的风，带着浓浓的血腥与阴谋气息，向南席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