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枪破雾战刀寒,力挽狂澜护玉鸾。
休笑少年筋骨嫩,止戈为武寸心丹。
书房里,安禄看着少年与如师如父的福康安、自己的父亲畅谈,心中慨叹富察家有此人物,由衷高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天色已暮,侍卫通禀:“爵爷,西林觉罗鄂实峰携福晋富察氏及子求见!”
福康安闻言一愣,转而看向海兰察,道:“这鄂实峰之妻富察氏是我族姐,自小与我家亲善。我母亲素日最爱她爽利性子,常接她来府中玩耍。当年她公爹西林觉罗鄂昌因诗获罪,被皇上赐死,全家败落去了南方投亲。”
“如今不知为何突然回京……若早知道族姐回京,我早该亲自去请她来府中相聚!”
说罢,他侧身冲身后少年招手:“景铄,随我去中堂见见你富察姑姑一家。”
少年应声上前。福康安拍了拍他肩膀,又对海兰察道:“老哥哥且在书房稍坐,我带景铄去瞧瞧他们有何事。”
二人出了书房,沿抄手游廊行至中堂。只见堂中立着三道身影。
左侧中年男子面容清瘦,眉峰紧蹙,一袭青灰色长袍难掩愁容;
右侧妇人虽眼角染霜,仍可见昔日姿容昳丽,月白襦裙下摆绣着细竹纹,目光爽利中透着慈和。
二人身旁立着个十岁上下的少年,青布衣衫洗得泛白却浆烫得平平整整,腰间系着旧锦绦,腰背挺得笔直,一双凤眼清正有神,虽身形单薄,却透着超乎年纪的沉稳。
福康安迈进中堂,先抬手吩咐小厮“上吓杀人香”,随即跨步走向富察氏,笑容中带着几分熟稔的亲昵:
“姐姐!自打你们去了江南,这京里就少了个能说体己话的人。怎么这回回京也不递个信儿?若知道你和姐夫回来,我早该套了新马车去城门口候着!”
富察氏眼眶一红,指尖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拽过少年道:“这是你外甥鄂少峰,快给你舅舅行礼。”少年落落大方地屈膝作揖,声音清亮:“少峰见过舅舅。”
福康安笑着扶他起身,上下打量几眼,侧身招手叫过景铄:“这是你景铄弟弟,论年纪该叫你声哥。景铄,这是你富察大姑姑,这位是西林觉罗姑父,还有少峰兄长。”
王拓闻言,依次向三人躬身行礼,朗声道:“景铄见过姑姑、姑父、兄长。”
富察氏望着景铄,目光里泛起暖意:“哎哟,这可不就是铄哥儿?当年我抱着他逗趣儿,他还攥着小拳头往我怀里钻呢,如今竟长得比少峰还高出半头了。”她转脸看向鄂实峰,
“记得少峰大景铄两岁,眼下瞧着倒像弟弟似的。”
福康安与富察氏说罢话,转头看向鄂实峰,朗声道:“姐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此次到京几日了?既回来了,往后便在京里定居罢!小弟在京中好歹有些颜面,总能照拂一二。”
鄂实峰闻言,面上露出赧色,垂手道:“不瞒爵爷,此番冒昧来访,实在是……听闻爵爷加封贝子,本应备下厚礼,无奈家中遭难后,唯剩祖上几卷藏书。今有家父所传一册宋代古本,虽非贵重,却为鄂家仅存之物……”
他话音未落,已从袖中取出一本泛黄旧书,双手捧上,“还望爵爷不弃。”
福康安见鄂实峰夫妇神色尴尬,忽而大笑解围:“姐姐与姐夫的心意,三弟如何能拒?这宋版书我收下了,改日叫景铄好好研习,也算承了姐夫这份情!”
富察氏望着案上旧书,眼眶微湿,轻声道:“三弟肯收下鄂家这点儿心血,便是给足了我们体面……”
几人叙话间,下人已奉上香茗。福康安抬手示意众人落座,待茶盏搁定,目光转向鄂实峰,直言道:“姐夫此次回京,既是亲眷,便无需客套。我瞧着你们气色……莫不是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鄂实峰闻言轻叹,指尖摩挲着茶盏沿儿,苦笑道:“不瞒爵爷,自家中蒙难,我带母亲投奔江南妹夫家,虽有栖身之所,终究寄人篱下。此番回京,为变卖京中田产,独留祖宅遣老管家照管。而今京中已不便久留,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南下了。”
福康安浓眉微蹙,搁下茶盏道:“何至于此?变卖家产岂是长策?依我之见,姐姐、姐夫不如留在京城。我幕府中正缺熟稔文书的人手,姐夫若肯屈就,也好有个安身之处。”
富察氏抬眼望向福康安,眼中泛起微光,却听鄂实峰摇头苦笑:“爵爷美意,我夫妇如何不领?只是……鄂家乃犯官之后,若与爵爷往来过密,恐累及府上清誉。此番回京,连族中亲戚都避之不及,唯有您……”他喉间一动,声音发哽,“肯念着旧情,已是天大的恩德。”
福康安见鄂实峰神色坚决,轻叹了一声,正色道:“姐夫何必说这些见外话?我待姐姐犹如亲姐,哪管什么犯官之后?在我眼里,唯有亲戚之谊!”他忽而放软声调,
“若实在不愿留京,日后无论何处有事,只需修书一封,我福康安若皱半下眉头,便不算富察家的子孙!”
鄂实峰夫妇对视一眼,眼底俱是动容。富察氏别过脸去,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鄂实峰则抱拳深深一揖,嗓音发颤:“大恩不言谢……鄂某记下了。”
几人叙话间,福康安见鄂实峰夫妇一时默然,目光转向一旁的鄂少峰。
少年身姿挺拔,眉目清正,眼底透着股未脱稚气的明朗,显是知书达理之家教养出的模样。
福康安不禁开口:“少峰如今可在进学?日后想走文路还是武路?”
鄂实峰谈及爱子,面上闪过一丝自豪:“这孩子三岁由祖母开蒙,如今四书五经已通读一遍,虽不敢说全然悟透,却也能解个七八分。”说着却又叹息,
“只可惜……鄂家乃犯官之后,他纵有满腹经纶,也难赴科场。原本今年想让他试试童子试……”
王拓抬眼望去,只见少峰原本清亮的目光骤然暗了暗,却又很快扬起下颌,睫毛下眸光倔强。那神情让他蓦地想起前世自己摒弃家执意学习物理时的模样,心底不禁生出几分亲近。
福康安捋须道:“江南文风鼎盛,姐夫可曾寻得好的读书地?”
鄂实峰摇头道:“妹夫是江南名士,家中藏书倒也丰厚,只可惜……”
未等他说完,王拓忽而出言:“父亲,江南虽好,却多暖风柔雨,恐磨人精气。少峰兄长若留京与我一同进学,身边有个切磋之人,岂不更好?姑姑自小在府中长大,与咱们亲厚,少峰兄长也算半个自家人。不知姑姑、姑父可舍得?”
福康安一愣,转念一想,景铄身边确无同龄伴读之友。海兰察家次子安成好武又偏爱音律,唯有眼前少年与景铄志趣相投。
他颔首道:“景铄说得有理。姐夫意下如何?”
鄂实峰刚要推辞,富察氏已抢先开口:“三弟与景铄既有心,我哪有不舍的道理?少峰已十岁,正该出去见见世面。留在京中,也好知晓些朝中事体。”她转向儿子,
“你可愿意留在舅舅府中,与你景铄弟弟一同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