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抚掌大笑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忽的敛去笑意,目光如炬地看向福康安:“朕赐你的那把刀,用意你可清楚?”
福康安心头一颤,立刻跪地叩首:“臣叩谢圣上隆恩!圣上赐刀,是对奴才的器重;赐给幼子长春居士印章,更是对犬子的关爱。奴才唯有肝脑涂地,为大清江山万代尽忠!”
乾隆听着他一口一个“奴才”,太阳穴微微跳动,抬手轻揉眉心:“罢了罢了,朕的大将军,往后在朕面前自称‘臣’即可。再一口一个奴才,朕可不依!”他顿了顿,语气稍缓,
“朕能为你和景铄做的,也不过这些了。”
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余烛火摇曳。
半晌,福康安喉间滚过一声险些脱口的“奴才”,赶忙改口:“臣...臣遵旨。”
乾隆点点头,忽然从案头抽出一份奏折,指尖叩了叩纸面:“前日你呈的关于台湾事宜的奏折,朕逐字逐句看过了。里面提及台湾战后治理与天地会勾结洋商之事,朕觉得蹊跷,你且详细说说。”
福康安垂眸回想书房中王拓所言,斟酌片刻后沉声道:
“启禀圣上,杨仪的商船勾结东南沿海天地会,暗中售卖过时火器。虽目前天地会购置量尚小,但不可不防。更要紧的是,东南数股海盗实为天地会爪牙,他们为谋钱粮,既做走私勾当,亦劫掠官商货船。甚者与东瀛、洋夷勾结,借乍浦、松江两口出海的商船,在外海与洋夷私相授受。那些违禁货物或转销东瀛,或偷运回国,获利竟数倍于正当贸易。”
他顿了顿,见乾隆神色凝重,又继续道:“洋夷对我朝货物觊觎已久,然朝廷仅开广州十三行通商,洋夷所需之物多有短缺,这才滋生走私乱象。包括奴才之前所说的英吉利、天竺,欲通过廓尔喀地区滋扰西藏,主要目的便是打开西藏、四川的内陆市场,借由廓尔喀进行贸易。这些洋夷国家从上至下皆是重利之徒,眼中唯有财帛,为此不惜行控制他国、掠夺钱财的强盗行径。如今鸦片之祸,便是他们为谋取暴利、腐蚀我大清根基的铁证!”
福康安语声发沉,面上满是忧色:“臣深知禁海乃祖宗成法,断不可轻废,可如今番夷走私团伙却变本加厉,将鸦片烟土源源不断输入内陆。更令人痛心疾首的是,八旗贵胄竟以吸食鸦片为风尚,将此等毒物视作身份象征。富商与旗人争相效仿,长此以往,国本动摇。”
“当年圣上与先帝早有明诏严禁鸦片,可如今这祸根已从满洲八旗的根基处开始侵蚀,实在令人痛心疾首!此番英吉利等国借贸易之名行不轨之事,更印证了洋夷贪得无厌的本性,臣恳请圣上早做筹谋!”
乾隆面色陡然整肃,眼底腾起怒意:“浙江、福建水师何在?竟容得海盗与走私这般猖獗?”
福康安心头一凛,俯身奏道:“回禀圣上,浙江水师所辖多为长江内河水域,船只多是内河漕舫改制,船身狭窄、吃水甚浅,莫说跨海作战,便是驶出长江入海口,遇稍大浪涌便摇摆难支。加之多年未得修缮,半数战船龙骨腐朽,风帆残破,实难担起海防重任。”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
“至于福建水师,此次收复台湾便已暴露诸多弊病。战船皆是十年前旧制,航速迟缓,莫说追击洋夷快船,便是近海拦截海盗,亦常被其轻易甩开。更有甚者,水师上下多被沿海官商、走私团伙收买,兵卒操练懈怠,军纪涣散。此次出征前,臣不得已处斩三十余名通敌兵弁,才震慑住轻慢之风,勉强保障了军需补给。”
乾隆猛地一拍书案,大声怒道:“王进宝!速传军机处,阿桂和珅即刻来见!”他转身看向福康安,目光如炬,
“朕命你督军闽浙,首要剿灭叛贼余孽、安抚百姓,更要紧的是——”他顿了顿,伸手抚过腰间象征皇权的明黄丝绦,
“持朕亲赐‘如朕亲临’宝刀,着手重建福建水师!所需钱粮,先从地方库银支取,事后再行奏报。浙江、福建各大船厂,一律严加整顿!朕不管用何法子,造出的战船速度必须赶上洋夷的战船!”
他大步走到舆图前,苍劲的手指重重戳在东南沿海:“洋夷觊觎我朝已久,走私泛滥若再不遏制,沿海百姓皆以违禁获利为荣,成何体统?!你给朕记住,新水师建成之日,便是海疆肃清之时!凡遇走私船只,不论官民,一概扣押;遇洋夷滋扰,不必请旨,直接开炮!”言罢微微眯眼,冷笑一声:
“朕向来不排斥洋夷通商,只要守我大清规矩,正常买卖朕自然欢迎。但若是想在我朝海域撒野,哼哼——朕的水师必须有能力将他们追至天涯海角,让他们知道,冒犯天朝上国,绝无逃脱之理!”
乾隆说完这番话,目光沉沉望向舆图上标注的南洋诸岛,语气微顿:“至于你所言洋夷商人在东南诸国藩属之地多行不法之事,朕已着理藩院详查。暹罗、安南、爪哇等藩属皆有密奏,证实英吉利、法兰西等国商人勾结当地豪强,私设税卡、圈占港口,甚至插手土邦纷争。”他负手踱步,龙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
“昔年圣祖仁皇帝便说过,‘海外诸番,得其地不足以耕,得其民不足以使,徒耗国力,于社稷无益’。朕深以为然,既不强取他国之寸土,亦不无故轻让我寸土于人,夫开边黩武,朕所不为;而祖宗所有疆宇,不敢少亏尺寸。我大清以仁德抚远,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违背祖宗成法,但番夷如此肆意妄为,实难容忍。”
福康安叩首道:“圣上高瞻远瞩!此次清剿台湾余孽,臣捕获不少海盗,经审问得知,其中有不少是安南阮氏王朝驱使的安南流民。他们受阮氏蛊惑利诱,伪装成海盗,在东南沿海烧杀抢掠,还与天地会暗中勾结。”
“他们不仅抢夺商船财物,还妄图搅乱我东南局势,使朝廷无暇顾及他们在安南的隐私计量。据俘虏供认,阮氏为壮大势力,从法兰西等国购置大量火器,鸟铳火炮一应俱全,战力已不容小觑。”
乾隆猛地一拍桌案狠声道:“阮氏已攻陷升龙府!安南黎氏王朝几近覆灭,黎维祁一路乔装,九死一生才逃至京城求援,恳请朕发兵助其复国!”他眉头拧成川字,在殿内来回踱步:
“朕已着两广总督孙士毅筹备兵马粮草,只是兴兵征战,关乎万千生灵,还需权衡利弊。若贸然出兵,恐中阮氏与洋夷的圈套;但若坐视不理,天朝上国威严何在?”
福康安见状,沉声道:“臣以为,可令两广总督与云贵总督分率大军,两路并进。一路从广西镇南关出发,一路由云南方向进军,相互策应,直捣安南。阮氏新胜骄横,我军出其不意,必能一举克升龙府,助黎氏复国。”
话音刚落,殿外太监高声禀报:
“启禀圣上,和珅、阿桂两位中堂求见!”
乾隆微微抬手,沉声道:“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