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率众人进殿叩拜,奏道:“陛下,左翼翼尉明焕身上暗藏鹤顶红,于衙中服毒自尽。左翼翼长图穆善虽看管不力,但据查今日并非他当值,且接匪警后从家中急赴衙门,平日也算勤勉,臣请陛下从轻发落。”
他顿了顿,面色凝重续道:
“臣又遣刑部差人查抄明焕家眷,不料其三十四口已全被灭口。此外,巡防营两白旗被人持内务府令牌调往他处,持牌者尸首亦在福爵爷府附近被发现,同样是灭口之相。如今线索尽断,案情还需三法司从长计议……”
乾隆听得面色铁青,忽然抬眼扫过殿中群臣,怒意翻涌却又强压下去。
刹那间,他仿佛苍老了几分,沉声道:“今夜之事已明,京中必有势力暗中搅局。就按先前部署。阿桂,你即刻着手大索京城;三法司与粘杆处协同,务必尽快查清幕后主使!”
说罢,他低头看向怀中的王拓,温声道:“小景铄,皇爷爷定会给你和富察家一个交代。”
王拓仰起小脸,眼神坚定:“孙儿相信皇爷爷!”
童言稚语让乾隆心头一暖,长叹道:“时辰不早了,都跪安吧。众皇子留下。”
福康安、阿桂等人齐声道:“臣等遵旨,陛下万安。”
说罢,依次退出东暖阁。
夜色深沉,众人骑马行向宫门。
···························
殿中群臣退尽,只剩下乾隆与诸位皇子。
乾隆望着阶下几个儿子,苍老的目光里掠过一丝复杂神色,缓缓开口:“近年来朝中兵戈不断,福康安与你们在上书房一同长大,是朕看着长大的至亲。你们也见着了,朕近年对他的任用。不入中枢,却总领兵权,哪里有乱便派他去哪里。”
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福康安的忠心与才干,放眼朝野有几人能及?此等能征善战、可安邦定国的人物,又本就与你们亲厚。朕留着他,是让他做你们的屏障,替你们守好祖宗江山。瑶林就剩这么点血脉了,两个儿子,一个瘫痪于床,一个年方八岁却遭两次刺杀……”
说到此,乾隆忽然看向站在末位的永璘,目光陡然锐利:“永璘!你今年二十二了,越发轻狂!福康安府里那些话,你真当朕不知道?你告诉朕谁是孽种!说……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明日起,抄录《圣祖训》一百遍,禁足上书房三个月,好好反省!”
乾隆又扫过其余年长皇子,语气重若千钧:“朕今日的话,不想再说第二遍。你们好自为之,退下吧。”
众皇子叩首领命,鱼贯而出。
殿内只剩乾隆一人斜倚软榻,许久才缓缓转向侍立一旁的王进宝。他望着殿外沉沉夜色,嘴唇微动,喃喃的话语似是说给苍天,又似说给自己:
“老天爷……若永琰真是天命所归的君主,便让他担起这天下;若他担不起……”
只听见乾隆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近乎绝望的疲惫:“若你不认可他,就收了他的命吧。”
王进宝猛地低头,将脸埋得更深,
·····························
福康安一行人自东暖阁出来时,粘杆处老太监静候在殿外。
老太监见福康安一行人出来,便领着几名内侍与福康安并行,主动拱手道:
“福爵爷,圣上震怒,此番定会给爵爷府上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
福康安眼皮未抬,声音冰冷道:“既如此,”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老太监的脸,
“那就请粘杆处即刻从富察府撤兵。我福康安受圣上隆恩,忠心可鉴日月,不劳贵处‘就近监察’忠心与否。”
忽而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至于‘保护’是等贼人动手后再做样子,还是趁乱斩草除根?”
老太监闻言苦笑,深知福康安素性高傲,此刻被戳中痛处,只得耐着性子道:“爵爷息怒,粘杆处确有一二宵小被收买,此乃疏漏……”
“疏漏?”福康安打断他,“我府中满门险些葬身匪手,你一句‘疏漏’便可揭过?”
两人正扯皮间,一名小内侍从宫外急步奔来,凑到老太监耳边低语数句。
老太监脸色骤变,抓住内侍手腕追问:“人可抓住了?乌雅阿吉与那刺客如何了?”
“回老公公,”内侍声音发颤,“乌雅阿吉本由内卫苏和泰看押,正要带回宫内,谁知途中押解的兵士突然暴起,一刀刺死了乌雅阿吉!他还要对苏和泰下杀手,被同行侍卫当场制住,苏和泰才得以保命。”他顿了顿,声音更低,
“可那行刺的兵士……见乌雅阿吉一死,竟大笑数声,当场抹了脖子自尽了!”
老太监脸色铁青,连声道:“反了!真是反了!这是死士!”
说罢转头看向福康安,“爵爷,您瞧这……”
“此事既交予粘杆处,我便不多过问。”福康安挥手打断他,
“我自会面圣分说。记住我的话,三日内,粘杆处人等尽数撤出富察府。”
言罢拂袖,不再看老太监,径直向阿桂、和珅等人拱手道别,挟着王拓快步离去。
行至宫门口,福康安忽见苏和泰跪在阶下,旁边停放着乌雅阿吉的尸身。
他驻足,目光如冰刃般刺向苏和泰:
“你祖上是随我富察家入关的老包衣,世代受我家恩惠。如今倒好,你祖宗显灵了?竟攀上粘杆处这等高枝,成了监视主子的暗线!”他上前一步,声音冷硬如铁,
“主仆一场,也算缘分,我不与你纠缠。从今日起,你及你族中所有人,尽数开除富察家包衣籍,贬为平民!富察家的恩情,不是让你们用来背后捅刀的!”
苏和泰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福康安不再多看,将王拓护在胸前,飞身上马。
乌什哈达、萨克丹布率亲卫紧随其后,八十名府中精锐骑兵如黑色洪流,在夜色中狂飙向富察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