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子见众人围在床边,捋须开口道:“府中事务尚需爵爷打理,此处有老道即可。”
转而看向素瑶与雅澜,“你二人先去歇息,明日一早再来探望,景铄定会好转。”
福康安颔首:“有劳道长。”恰见念桃与碧蕊在门口候着,便吩咐:
“你二人今夜悉心照看二公子。”
又问灵虚子住处是否妥当,道长摆手道:“早已安排好,待我为景铄施针调理后自会回房。他今日神智损耗过甚,需安睡养神,施针时让他静心沉眠,方能助元神恢复。”
众人闻听此言,便不再多留。
福康安向灵虚子拱手行礼,率先快步离开松涛院处理府中事务。
雅澜带着素瑶行至门外,见她频频回望屋内,神思不属,便知她放心不下景铄,遂柔声道:
“别急,我陪你在这儿等道长施完针再去睡,好不好?”
素瑶耳尖微红,轻轻点头,小声辩解:“我……我只是担心景铄弟弟睡不安稳。”
雅澜闻言轻笑两声,也不再戳破,只陪着她在廊下静候,灯笼的光晕将两人的身影映在青砖上,一时无话,唯有夜风吹过松枝的沙沙声。
福康安踏入书房时,烛火将将挑亮,只见刘林昭先生端坐主位,长子德麟坐在轮椅上,与安成低声商议着什么。
对面的穆尔哈、乌什哈达、萨克丹布等人分坐两侧,见他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他快步走到穆尔哈跟前,见一身血迹,沉声道:“一身伤还不快去歇着。若非你带侍卫死战,今日府中……”
话未说完便顿住,转而走向安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今日多亏你了。”
安成激动得眼眶发红,拱手道:“自成年跟在爵爷身边学兵法、学处世,我待爵爷如师如父,这都是我该做的。只可惜府中侍卫不多,幸亏爵爷提前安排乌什哈达大哥回京,不然……”
“不过是侥幸。”福康安打断他,忽而正色道:“跟你说过多少回,别总‘爵爷’‘爵爷’的。你既视我为师,今日我便收了你这个徒弟,以后就叫我‘师傅’。”
安成闻言大喜过望,猛地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福康安扶他起来,叹道:“你我两家本是世交,这虚名本不必拘着,只是见你执意如此……回头告诉你父亲一声便是。”
说罢转向刘林昭,沉声问:“府中折损多少人?”刘林昭抚须道:“被下药的四十一名侍卫服了解药已无大碍,院中护卫折损三人,二人重伤,其余皆带轻伤;杂役婢女死了二十余人,受辱女子四人已安抚,只是……又有两个婢女不堪受辱,自尽了。”说罢长叹一声。
福康安狠狠一拍桌案,怒火翻涌却强压下去:“府中仆人皆是富察家的老包衣,为府中送了性命……多备些抚恤,务必安顿好家属。”他又想起什么,直接对刘林昭道:
“刺杀景铄的乌雅阿吉和天地会护法,被粘杆处的押解侍卫灭口了,灭口的侍卫也随即自尽。”
顿了顿,继续道:“我在宫外看到苏和泰了,他既已攀上粘杆处的高枝,明轩,你去安排,将苏和泰全家及族人从府中包衣名册里除名,让他们去攀高枝吧。主仆一场,也算全了情分。”接着又道:
“乌雅阿吉一家,这几日先控制起来,关在府中别让他们乱跑。”
“左翼卫和天地会的几个据点也都被灭口了,线索全断。”福康安揉了揉眉心,
“阿桂老大人已奏请圣上,京城大索三日,清查武林人士、整顿治安。经此一役,天地会在京中的势力怕是要被涤荡一空,不足为虑了。”
刘林昭轻敲手中纸折扇,忽然抬手指向皇城方向,沉声道:“暗处的势力才是麻烦。粘杆处能渗透到这般地步,背后怕是……”
他话未说完,福康安已颔首接话:“能调动如此力量的,无外乎那几个年长的皇子。”
福康安沉吟片刻,直视众人道:“观今日圣上态度,怕是已猜出几分。只是陛下已至这般春秋,于皇储之事不好轻举妄动,处置起来怕也多有顾忌。”
福康安目光如刀扫过屋内,语气陡然沉锐:“既然如此,与其寄望浮云蔽日时天恩垂怜,不如趁风未起时砺剑藏锋。”指尖叩击着紫檀木案,烛火在眼中明明灭灭,
“待自身铁骨铸成,便是暗夜里射来的冷箭,又能奈我何?”
他转向刘林昭,又道:“我已将府中羽卫调度权交给景铄。”说罢看向轮椅上的德麟,面色带了几分愧疚:
“德麟,你虽为我长子,但……”
德麟不等父亲说完,便拱手打断:“阿玛不必多言。前日我已与小弟恳谈过。儿子从没有一日后悔替景铄挡下那致命一箭。事已至此,府中必须有人统领。小弟虽只有八岁,却文武全才。”言辞恳切的接着道:
“当日十七阿哥在演武场羞辱富察家,言辞不堪入耳,若不是景铄怒而应战,咱们富察家的颜面早被踩在脚下了。我早看出他是可托大事之人,日后府中大小事务,我自会以他马首是瞻。”
顿了顿,指尖轻轻叩击轮椅扶手,语气愈发郑重:“阿玛切勿忧心,儿子并非心胸狭隘之辈。自跟着刘先生读书,常读《史记》中‘兄弟虽有小忿,不废懿亲’之语,岂会因伤残便记恨手足?”
“何况景铄胸怀经纬,刘先生曾言他‘腹有兵机,眼存天下,若能展志,当为富察家撑起一片晴空’。我虽不能再跨马提枪,却能在书房替他校勘兵书、筹谋粮饷。他在前阵披荆斩棘,我于后帐稳固根基,这般兄弟相济,方是家族长盛之道。”
德麟望着阿玛,眼中映着烛火的光,恳切道:“景铄这柄利刃若能出鞘,富察家或可借此风鹏正举,踏上青云之阶。儿子虽残,却愿做承托利刃的刀鞘,护他无虞,助他前行。”
福康安看着长子眼中的赤诚与通透,那目光里没有半分怨怼,只有对家族未来的深远考量,不由得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喉头微动,终是没再言语,只默默点了点头,掌心却在他肩头上停留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