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渐沉:“当年孙儿的祖父傅恒公征讨缅甸,虽逼得对方上表称臣,实则是个不胜不败之局。究其原因,正是兵士水土不服。南方瘴气肆虐,灵虚子道长曾说,瘴气引发的病症多为疟疾、痢疾。若能用医术破解这些病症,再效仿蜀汉操练山地丛林之兵,将来南方若有战事,定能一战功成,不再重蹈覆辙。”
王拓说到此处,眼中迸出少年人的热血:“孙儿每想到对外战事的僵局,便痛心疾首,恨不得立刻长大,提枪跨马征战疆场。孙儿所谋之利,全是为了我大清万世永昌、国富民强啊!”
王拓顿了顿,忽然上前半步,望着乾隆的目光滚烫如焰:“孙儿自出生便蒙皇恩,得享富贵荣华,承父祖余荫。可每念及先辈们筚路蓝缕、开拓疆土的艰辛,便日夜难安。”
“孙儿不敢只做守成之辈,唯愿如父祖般,做我大清江海中的中流砥柱、定海神针!少年之心,当如沧海惊涛,岂甘困于池沼?孙儿常思,少年勇则国勇,少年雄则国雄,若我等勋贵子弟皆耽于安乐,他日谁为大清扛鼎?“”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铿锵:“皇爷爷宵衣旰食数十载,奠定我大清万里疆域,岂能容它日后有分毫缩水?孙儿近来苦读史书,亦与西洋传教士论道,深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不管是研习洋务还是操练新军,孙儿只想快些长成,绝不让皇爷爷毕生心血,在后世留下半分遗憾!”
“孙儿此生之愿,”少年猛地跪倒在地,额头触到冰凉的金砖,“便是长成栋梁之材,保国安邦、拓土开疆,让华夏血脉永立世界之巅,让我黄龙旗飘扬于四海之极!”
乾隆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誓言,想起去年张天师为其批命时,曾留下“定家邦”的谶语。此刻眼前少年身姿挺拔,言辞间尽是“强兵保疆”的赤诚,竟让他这阅尽沧桑的帝王也眼眶微热。
他抬手抚了抚王拓的发顶,声音竟有些发颤:“好...好一个少年雄则国雄!你这番话,倒让朕想起当年圣祖爷平三藩时的血气...“
乾隆盯着王拓,语气陡然坚定:“景铄孙儿,皇爷爷定保你平安顺遂成长。就冲你这志向,朕必护你岁岁无忧,绝不让粘杆处那等腌臜事再发生!”说罢转头对王进宝道:“去,把图伦给朕叫来。”
待王进宝躬身退下,乾隆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沉声道:“当年圣祖爷暗中救助被鳌拜迫害的忠臣遗孤,建了‘遗孤营’。晚年他教导朕时,将这遗孤营交予朕手上。这些年营中子弟皆为忠义之士,从未断了传承。”
老皇帝目光忽然锐利如刀:“今日朕便将遗孤营三百精锐死士交予你。这些人从今往后只听你一人号令,你便是他们的主子。别看只有三百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狠角色。朕在京城之外拨了处庄子做他们的驻地,庄里吃穿用度、兵器器具皆由他们自行打理。为了周全这三百人,庄子里另置千亩田产、百户仆役,专为营中做补给。”
“但你须牢记——”乾隆声音转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是我大清的希望,往后断不可再轻涉险地。这三百死士纵能舍命护主,却抵不过你身系江山的分量,凡事当以惜命为要。”
殿外传来王进宝的脚步声,一名身着蓝袍的中年壮汉低头立于殿门。
乾隆指了指王拓:“图伦,从今日起他便是你们新的主子。过几日让王进宝带他去庄子交接。”
那壮汉猛地跪地,先向乾隆叩了三个头,又转向王拓重重磕头,声如洪钟:“主子,奴才谨遵圣命!”
起身后撩起前襟向王拓跪拜,朗声道:“奴才叶赫那拉图伦,家祖乃苏克萨哈公,拜见新主子!”说罢又向王拓连叩三头。
乾隆见殿外天色已沉,便向王拓笑道:“孙儿,时候不早了,皇爷爷就不留你用晚膳了。改日再进宫,陪皇爷爷好好说说话。”
说罢又补一句,“对了,你那本《瀛寰志略》完稿时,定要送皇爷爷一本瞧瞧,也好让我看看孙儿的大作。”
王拓闻言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谢皇爷爷关爱,孙儿告退。”
乾隆颔首,示意王进宝:“送景铄出宫。”
王进宝应声上前,引着王拓穿过层层宫阙。直到坐上自家的青呢马车,王拓才重重的吐了口气!
回想老皇帝真情流露的话语,少年忽然掀开窗帘,望向天边,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意。这深宫内院的棋局,他终于落进了属于自己的一子。
盏茶功夫后,王进宝轻步回殿复命。
乾隆斜倚在紫檀软榻上,半眯着眼轻声道:“进宝啊,你说这是不是永琏回来看他阿玛了?这小孙儿的见识,定是永琏转世才有的啊——这般胸襟眼界,才是朕的永琏!”
他忽然苦笑一声,“怎就偏生是瑶林的孩子呢?老天这是在跟朕开玩笑吗?永琰那孩子,怎就没这番见地?”
说着说着,老皇帝忽的坐直身子,急问:“景铄今年八岁了吧?”
王进宝头垂得更低,不敢作声,听乾隆追问才忙应道:“是,二公子刚满八岁。”
乾隆喉头滚动,又问:“可曾种过痘?”
“回陛下,似是尚未种痘……”
“唉——”乾隆长叹一声,指尖颤抖,“永琏当年就是九岁种痘时没熬过去……进宝,你说可有万全之法?”
王进宝低头道:“陛下不妨遍访名医。再说天师早有批命,说二公子此生顺遂,还言‘大清江山需他帮扶’呢。”
老皇帝脸色稍缓,喃喃道:“但愿如此……带景铄种痘前,朕定要祭天、去奉先殿祭拜祖宗,让列祖列宗都护佑这孩子……”
他终究还是叹出声,“可怎么就偏偏是瑶林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