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姓老者接过箫管,瞳孔猛地收缩。把紫竹箫在手中反复观看。
“这第七孔开在背面?”老者摩挲着箫管,声音里带着几丝疑问,“且与前孔间距……”
“正是为半音与转调所设。”王拓从容解释道:“第八孔下移三寸,可拓宽低音域,与古琴合奏时便能补足气韵。”
老者若有所思地将箫递还,目光灼灼:“既改了孔位,旧指法怕是全然不通。想必二公子应早有计较?”
王拓颔首,也不多做解释。将箫抵在唇上,一曲《红豆曲》倾泻而出。
缠绵的旋律裹挟着相思之意,箫音如泣如诉,低回处似情人耳语。
曲毕,刘姓老者早已怔在原地,口中呢喃道:“此曲……老朽竟从未听过!”
“此曲重诉情,低音婉转方能道尽衷肠。但它以抒情为主,高音运用不多,难以尽显八孔箫音域之妙。”王拓见老者愣怔的模样,接着说道:
“我再奏一首展现高音之妙的曲子,让您老听听这八孔箫的转调。”
说罢,指尖轻点小孔,《梅花三弄》的清亮曲调破空而起。高音穿透厢房直上云霄,却在尾音处陡然下沉,清冷悠远。
“妙!妙啊!”老者于音律一道沁浸半辈子,如何听不出,此中精妙。不由得击节赞叹,眼中已满是激赏。连声赞道:
“六孔箫转调如隔重山,这八孔箫却能行云流水!高音通透不刺耳,低音沉郁而不散,转音时更是浑然天成!二爷年岁不大,竟能革新器具,老朽从业四十载,今日方知天外有天!”
说罢,老者摇头赞道,眼睛却紧紧盯着王拓手中的洞箫。想要讨要,又怕唐突,一时竟束手无措。
王拓见老者这副欲言又止的摸样,遂将新制的八孔箫递向刘姓老者。
老者郑重的双手接过,指腹摩挲着箫身新添的孔洞,浑浊的眼底泛起光亮,抬头看着王拓语带恳切的道:
“不知二公子可否将这八孔箫的指法传授我等?若能将此法推广,他日公子革新音律之举,定能在乐律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王拓闻言摇头,轻声说道:“我并非藏私之人,此番改制本就想让这八孔箫惠及天下爱乐之人,自会将指法与制作之法倾囊相授。”
老者激动得胡须发颤,连声说道:“二公子有此胸怀,实乃我辈之福!还望公子为此箫定名,日后此箫便以公子之名传扬四海!”
“不必如此,就叫八孔箫即可。”王拓推辞道。
老者却急得连连摆手,一旁的乌什哈达见状,沉声道:“我家公子名讳富察·景铄!”
“好!好!”老者一拍大腿,眼中闪过精光,转身冲屋内匠人高声道,
“此箫就叫‘景铄箫’!从今往后,景铄公子,必将在丝竹乐坛留名!你们务必将这八孔箫的指法与制法传遍天下,莫负公子一番苦心!”
王拓无奈一笑,示意一旁伙计拿来纸笔。
一旁伙计极有眼色的递来的狼毫,王拓接过后朗声说道:“既如此,我便将指法与孔距尺寸详写下来。”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游走,王拓将转调指法、开孔方位、料等要诀一一列明。
刘姓老者捧着墨迹未干的纸张,时而皱眉思索,时而颔首赞叹,遇有不解之处便虚心求教,王拓皆耐心讲解,厢房内一时只余探讨音律之声。
见老者已将八孔箫的制作技巧悉数掌握,王拓语气志诚道:“景铄有个不情之请。我于制箫之法不过略通皮毛,老丈深耕此道四十余载,制出的箫管更是名动京城。”言辞恭敬的说道:
“素闻洞箫以九节为上品,十节为珍品,恳请老丈选用湘妃竹、紫竹、凤眼竹三种上等竹材,皆取十节之材,为我定制三支精品。尤其竹材陈化年份亦有讲究,五年以上陈料方能音色醇厚,还望老丈费心挑选。
刘姓老者闻言神色微动,略作思虑后,像是做了莫大的决心,抚掌笑道:“也罢,不曾想我珍藏多年的宝贝,今日等来了真正的主人!二爷稍候,老朽这就为您赶制!
说罢,老者弯腰从房角处檀木柜底取出一根箫坯,竹身布满暗红斑点,如泪痕蜿蜒,泛着温润的光泽。
“此乃湘妃竹中的极品,竹纹恰似湘妃泣泪,历经二十年陈化,质地坚如金石,制成洞箫后,不仅音色清亮悠远,且共鸣浑厚,余韵悠长,正是可遇不可求的制箫良材。
言罢,老者手持刻刀,运刀时稳若磐石。刀锋游走间,竹屑簌簌而落,每一刀皆精准无比,恰似庖丁解牛游刃有余,尽显‘技近乎道’的宗师风范。
王拓在一旁看得暗自赞叹,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这般技艺,怪不得悦和堂能在京中创下偌大名声。
约莫一个时辰后,老者长舒一口气,将一支精美的湘妃竹箫双手奉上:“二爷,试试此箫!这湘妃竹我珍藏了整整十余年,今日总算遇到知音。
王拓接过箫,只见手中箫为保湘妃竹天然纹理,箫身未做雕刻点漆。竹节处已打磨得圆润光滑。指尖轻抚孔洞,一股温润之感传来。
少年将箫抵在唇边,再次吹奏起《红豆曲》与《梅花三弄》。
箫声一出,众人皆惊。
低音如幽谷鸣泉,低音醇厚深沉如渊似海;高音似鹤唳云端,清越空灵;转音时更是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好箫!好箫!王拓吹奏完毕后连声赞叹,
“从未见过如此极品!不知老丈此箫价值几何?还请直言。”接着又说道:
“另外,还请您再选两根上等紫竹、凤眼竹,照此规格再制两支,完工后送到我府上。”手上不停的摩挲着洞箫,欣喜道:
“此箫的装饰工艺,也烦请老丈费心,我今日便要带走。
刘姓老者闻言,连忙吩咐徒弟:好生打磨,尤其湘妃竹箫注意保留天然竹纹,可按古法缠线,务必精益求精,莫要辜负二公子所托!转头又对王拓笑道:
“此箫于懂行之人,价值千金;于知音之人,分文不取。这三支箫,就当是我代东家谢公子的传艺之恩!
掌柜也在一旁附和:“正是!‘宝剑赠壮士,红粉送佳人’,这第一支八孔箫出自小店,日后定能让悦和堂扬名立万,写进乐律史册!我们怎敢再收公子银钱?
王拓摇头笑道:“我富察·景铄也非巧取豪夺之辈。怎可平白占人便宜?”
掌柜和刘姓老者忙道“不敢!”
双方推辞再三,最终王拓见二人态度坚决,只得作罢轻声道:“既如此,景铄却之不恭了!
众人又畅聊了许久音律之道。约莫过了半时辰,徒弟将精心制作的箫呈上。
湘妃竹箫依旧保持着素雅本貌,丝线缠绕处整齐严密,在烛光下泛着柔和光晕。
王拓爱不释手,再三致谢后,方才带着箫满意离去。
刘姓老者与掌柜一路将王拓送至店门,王拓抬手郑重一揖:“今日承蒙贵店赠箫,改日必当重谢。”
言罢,踩着侍卫铺就的锦垫登上马车。
小厮轻挥马鞭,乌什哈达和萨克丹布翻身上马,一左一右护在马车两侧,朝着福康安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