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济码头,安平船行。
朱安与新任管事阮小七相对而坐,中间的木桌上摊开着一张河汊水图。
十几艘新购的哨船(约四五十料,比寻常渔船稍大,吃水浅,速度快)正停靠在船行专属的泊位上,几个船工在阮小七的指挥下,正往船上搬运着一些防身的弓弩和利刃。
“哥哥,这些哨船都已按你的吩咐改装过了。”
阮小七指着图纸,黝黑的脸上带着水泊汉子特有的精悍,“船身加固了关键部位,加了半人高的护板,船头能架设小型弩机,船舱也隔出了暗格。”
朱安微微颔首:“小七,你务必操练好手下儿郎,用好这十几艘哨船。尤其是通往梁山泊的岔路河口,任何风吹草动都需留意。
若遇小股水匪,可凭速度与弩机驱赶甚至擒拿。必要时,可载精锐人手,沿水路快速机动,执行突袭或渗透任务。”
“哥哥放心!”阮小七拍着胸脯,“有俺阮小七在,定叫这郓城水路,成为咱们的天下!”
正说话间,朱安无意中抬眼望向码头入口处,目光陡然一凝。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带着两名随从,略显匆忙地走向码头,目光在停泊的船只间逡巡,似乎在寻找什么。那人面皮白净,三缕长须,正是济州孔目王泽!
“他怎么来郓城了?”
朱安心头瞬间升起疑云。王泽是济州孔目,此刻不在济州府衙当值,却鬼鬼祟祟出现在郓城码头,形迹可疑。
朱安立刻对阮小七低声道:“小七,看到那人没有?这是济州来的王孔目。你立刻找两个机灵熟水性的兄弟,扮作船夫,看他要去何处。记住,只远远缀着,探明去向即可,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阮小七顺着朱安示意的方向望去,将王泽的样貌记在心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哥哥瞧好吧,在水上,还没人能逃过俺们兄弟的眼!”
说罢,他立刻转身,悄无声息地没入船工之中安排去了。
……
却说王泽心中忐忑,在码头上观望片刻,最终雇了一艘普通的乌篷船。
他此行确是奉了丁渭之命,前往梁山泊与王庆会面。
那日他与丁渭商议后,虽万般不愿,但王泽也知自己被王庆捏住了七寸,只得硬着头皮答应维持交易,但条件是王庆本人必须离开梁山,返回淮西,最多只能留部分心腹在梁山接手。
王庆回信倒是爽快同意了,却坚持要王泽亲自上山一趟,面谈细节。
王泽深知此行凶险,但把柄在人手,不得不去。
为掩人耳目,他特意绕道郓城,假借探望表亲高奎之名,实则是想从郓城码头另寻船只前往梁山,避免在济州被人盯上。
他自以为行事隐秘,却不想刚来到码头,就被朱安撞了个正着。
王泽登上的乌篷船很快驶离了通济码头,沿着广济河支流,向着梁山泊方向而去。
他却不知,身后不远不近地,始终吊着一条不起眼的梭鱼快艇,艇上两名精悍的“船夫”,正是阮小七派出的盯梢好手。
……
一个多时辰后,阮小七匆匆走入郓城县朱宅。
“哥哥,探查清楚了!”
阮小七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那王泽乘坐的船,径往梁山泊方向去了!看那水路,是奔着金沙滩左近的港汊!”
朱安眼中精光一闪,豁然起身:“果然如此!这王泽身为州府孔目,竟与梁山贼寇暗通款曲!此事非同小可!”
王泽上了梁山,让朱安心中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但还是要验证一下。
他沉吟片刻,立刻做出决断:“小七,你亲自带一条哨船,多备干粮饮水,待王泽从梁山返回,你便将他截住,秘密转移到朱家庄!”
“明白!”阮小七领命,转身便去准备。
“这王泽奇货可居啊!”
……
官道之上,尘土微扬。张伯奋纵马疾驰,心中却如同压了一块千斤巨石,沉闷得几乎喘不过气。
父亲那冷酷的命令,如同冰锥般反复刺戳着他的心。
“就地正法,枭首示众!”
八个字,斩断的不仅是雷横的生路,更是弟弟仲熊生还的希望!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年少时的画面:仲熊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学着骑马射箭……
那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弟弟!他怎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将仲熊推向绝路?
“不行!绝不能如此!”
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张伯奋心中疯长,“我必须救仲熊!哪怕是忤逆父命!”
可如何救?单凭他一人,如何能与盘踞梁山的王庆周旋?谁又能助他一臂之力?
焦急彷徨间,一个名字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他的思绪——郓城县步兵都头朱安!
自己与朱安有些交情,若是允了王庆的要求,便需将雷横提出郓城牢房,他或许是眼下唯一可能帮助自己的人了!
一念及此,张伯奋不再犹豫,猛地一夹马腹,催动坐骑,朝着郓城县城方向冲去。
……
郓城县,朱家酒楼。
朱安刚刚下值回到酒楼后堂,便有贴身的老仆匆匆来报:“东家,楼上雅间有位客人,说是您的故交,却不愿吐露姓名,已等候多时了。”
“故交?”
朱安微微一怔,整理了一下衣袍,便举步上楼。
推开雅间的门,只见一人临窗而立,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笼罩着化不开的忧色。
“张兄?”
朱安着实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来人竟是通判公子张伯奋,“你怎么会到此地?”
张伯奋闻声转身,看到朱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
他几步上前,也顾不上客套,直接拱手沉声道:“朱兄,冒昧打扰,伯奋实是走投无路,特来相求!”
朱安见他神色不对,心知必有大事,连忙反手关上房门,引他坐下:“张兄何出此言?究竟发生了何事?但说无妨,只要朱某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