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府衙,后堂书房。
知州丁渭斜倚在太师椅上,眼圈乌黑,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短短一月,他仿佛苍老了十岁,连平日里精心打理的胡须都显得有些杂乱。他对面,坐着心腹孔目王泽,屏息凝神,不敢多发一言。
“啪!”丁渭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咬牙切齿道:“梁山……梁山竟然真的被那张叔夜打下来了!还是靠着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朱安!本官……本官真是……”
他气得胸口起伏,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沉重的喘息。
这几日,他几乎是夜不能寐,一闭上眼,就仿佛看到张叔夜拿着确凿证据,将他与梁山私盐往来的勾当捅破天听,届时罢官夺职都是轻的,恐怕项上人头都难保!
“东翁息怒,保重身体要紧啊。”王泽连忙劝慰。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丁渭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其中的惊惶,“那梁山上的私盐账册!若是落到张叔夜手里,顺藤摸瓜查下来……你我,还有这济州府上下,有多少人要跟着掉脑袋!”
这才是他真正恐惧的根源。剿匪成功,他作为知州虽面上无光,但总归是境内匪患平息,尚可搪塞。可那见不得光的私盐买卖,才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催命符!
王泽闻言,脸上却并无太多慌乱,他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东翁暂且宽心。此事,卑职已有计较。”
“哦?”丁渭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看着他。
王泽从容道:“东翁可知,那张叔夜即便拿到了账册,也未必能查到我们头上。”
“为何?”
“因为最关键的一环,已经断了。”
王泽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负责与梁山那头具体联络的是城南的胡三。此人前日夜里吃醉了酒,失足跌入护城河中,淹死了。”
丁渭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死了?这么巧?”
王泽点点头,语气平淡:
“尸首都捞上来了,确系醉酒失足。如今是死无对证。账册上即便有胡三的名字,人也已经没了。张叔夜就算想查,线索到了胡三这里也就断了。他难道还能从一个死人嘴里问出什么不成?只要我们自己稳得住,他便抓不到任何把柄牵连到东翁与卑职。”
丁渭仔细琢磨着这番话,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胡三一死,确实是死无对证,且将最大的风险隔绝开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里,抹了抹额角的虚汗:“好,好……断得好啊!王泽,此事你办得妥当!”
片刻后,他坐直身体,脸上惊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不过,经此一事,这私盐的买卖,是万万不能再做了。张叔夜此人,油盐不进,又精明似鬼,有他在济州一日,本官便如芒在背,寝食难安!从今日起,所有渠道,全部切断,手尾清理干净,绝不能再留下任何痕迹!”
“卑职明白。”王泽躬身应道,“东翁放心,此事卑职会亲自料理,确保万无一失。”
丁渭满意地点点头,话题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有一事,一年一度的蔡太师生辰将至,这‘生辰纲’又该进献了。”
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奈与担忧:“往年太师生辰,各地进献的生辰纲时有被强人劫夺之事,闹得地方官焦头烂额。幸好,这些烂事都没在我济州地界发生。可你也知道,一旦这生辰纲在谁的地盘上出了事,那所在州府的长官,轻则贬官,重则罢免。唉!”
他虽然背靠太监梁师成,但梁师成与蔡京之间关系微妙,若真在济州地界上出了纰漏,梁师成也未必会全力保他。
“本官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丁渭盯着王泽,语气严厉,“立刻传令各州县,尤其是水陆要道,加紧巡防,肃清贼盗!务必确保太师的生辰纲过境我济州时,平平安安,万无一失!若是出了一点岔子,本官倒霉之前,先摘了你们的脑袋!”
王泽神色一凛,肃然道:“卑职遵命!即刻就去安排,定保境内靖平,绝不让宵小惊扰了太师的寿礼!”
从府衙出来,王泽脸上的恭敬之色迅速褪去,变得深沉难测。他回到自己办公的廨舍,屏退左右,独自沉思片刻,然后取过一张素笺,研墨提笔,飞快地写下一行小字,将丁渭决意断绝私盐买卖以及严令肃清盗匪确保生辰纲安全的两件要事,简洁明了地记录其上。
写罢,他将信纸折好,装入一个不起眼的信封,用火漆封口。
“赵龙。”他低声唤道。
一名面容普通的随从应声而入。
王泽将密信递给他,吩咐道:“老地方,交给朱掌柜。”
“是。”赵龙接过信,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他穿过几条街巷,来到济州城内颇为繁华的南大街上,走进一家新开业不久、名为“醉仙楼”的酒楼。酒楼生意颇好,宾客盈门,掌柜的是一位面带和气,眼神灵动的中年人,正是旱地忽律朱贵的弟弟,笑面虎朱富。
赵龙径直走向柜台,看似随意地对朱富说道:“掌柜的,前日订的那坛‘金波酒’,可到了?”
朱富抬头,看到赵龙,脸上笑容不变,热情道:“到了到了,客官里面请,我这就带您去验看。”说着,便引着赵龙走向后堂。
进入一间僻静的账房,朱富脸上的笑容收敛,接过赵龙递来的密信,迅速拆开浏览一遍,眼中精光一闪。
“丁渭果然怕了,要斩断私盐这条线……还有蔡京的生辰纲……”
朱富低声自语,随即对赵龙点点头,“辛苦了,信已收到,我会立刻安排人送上梁山,交予哥哥定夺。”
赵龙默然一礼,悄然退去。
朱富看着手中的密信,脸上露出一丝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济州府衙内的风吹草动,通过王泽这条线,已然清晰地传到了他们手中。
这醉仙楼,不仅是生意,更是朱安布在济州城里敏锐的耳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