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郓城县城西,一家不甚起眼的小酒馆二楼雅间内,临窗摆着一桌简单酒菜。朱贵与郓城县步军都头袁朗对坐小酌。
窗外月色清冷,映着袁朗略带凝重的面庞。他抿了一口杯中浊酒,低声道:
“朱贵兄弟,刘唐与公孙胜已于前日午后混入城中,落脚在县衙后街水井巷的一处废宅。他们劫走朱仝幼子小宝,以及公孙胜与朱仝巷中密谈,我都已派人看着。看来,晁天王他们,要不了多久便要动手了。”
朱贵目光幽深:“一切都在朱安哥哥预料之中。何涛想借韩伯龙钓出晁盖,晁盖欲救武松,吴用则行险招挟持人质……各方角力,这郓城县注定不会平静。”
袁朗点头,眉头微蹙:“只是不知晁天王他们内部商议得如何了。”
朱贵微微一笑,显得成竹在胸:“袁朗兄弟,你我所谋,并非阻止他们救人,而是要顺势而为,确保武松能被顺利救出,并且,最好能让他承我梁山之情。关键不在于他们如何动手,而在于他们动手之后,我们如何接应。”
他压低了声音:“阮小七兄弟的快船已在郓城附近水域徘徊,杨志兄弟已经带人下山。只要晁盖等人出了郓城县,我们便有办法将他们请上船。届时,是直接带回梁山,还是另做安排,全看哥哥的意思。眼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必要时,再推他们一把。”
袁朗会意,举杯与朱贵轻轻一碰:“我明白了。城内兵马调度,尽在我的手中,到时会适当给予方便。只盼晁天王他们,莫要辜负了这番苦心,把武松救出来。”
……
与此同时,县衙后街水井巷,那间废弃宅院内,灯火如豆。
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四人围坐。吴用已将行动计划详细说了一遍,包括利用朱小宝胁迫朱仝、公孙胜放火扰敌、以及从城西突围的路线。
然而,他说完之后,屋内却陷入了一片沉默。晁盖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挣扎之色。
良久,晁盖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位兄弟,吐出了一口浊气,他终究还是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学究此计,虽是为了救出武二兄弟,但挟持幼子,以此相胁,绝非好汉行径!我晁盖顶天立地,若行此等事,与那些祸害百姓的悍匪何异?日后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晁家列祖列宗?”
刘唐闻言,急道:“天王哥哥!此乃不得已而为之!那朱仝是官身,若不以此相挟,他岂肯为我等开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武二哥被押往济州,受那千刀万剐之苦吗?”
公孙胜也打了个稽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无奈:“天王,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确保救出武松兄弟,方是第一要务。待事成之后,再将小公子平安送还,并向朱都头负荆请罪,料想他也能体谅我等苦衷。”
吴用看着晁盖,心中叹息,他知道晁盖的性子,此事若不能说服他,即便强行做了,也会成为晁盖心中一根刺。
他缓声道:“天王,吴用知你重义守信,不屑此道。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不用此策,我等几人强攻县衙,无异飞蛾扑火,非但救不了人,反而白白送死。孰轻孰重,还望天王三思!”
晁盖站起身,魁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挺拔,他环顾三人,语气铿锵:
“诸位兄弟的心意,晁盖明白!但我意已决!朱仝都头是条好汉,与我私交甚笃,小宝那孩子更是我的贤侄。我等若以诚相待,说明缘由,未必不能求得他相助。”
“即便他不肯,我晁盖宁愿今夜独自去闯那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走一遭,也绝不做这挟持人子的勾当!若因此事败,武松兄弟遭难,我晁盖便陪他一同赴死,黄泉路上也不孤单!”
他一番慷慨陈词,掷地有声。那是一种源于晁盖内心最朴素的江湖道义。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刘唐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公孙胜垂下眼睑,默诵道号。吴用深深地看着晁盖,他知道,这就是晁盖,一个有时显得过于迂腐,却也因此能凝聚人心的托塔天王。
吴用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既然天王坚持……也罢!便依天王之意!即刻将朱小宝送还朱仝府上。只是……此举风险更大,若朱仝表面应承,暗中却通报官府,我等便是自投罗网。”
“我信朱仝!”晁盖斩钉截铁道,“他非是那等反复小人!”
见晁盖心意已决,吴用等人知无法再劝,只得同意。计议已定,晁盖不再耽搁,小心翼翼地将仍在熟睡中的朱小宝用外袍裹好,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凭着记忆,向着朱仝家的方向潜行而去。
……
朱仝府邸。
自昨日归家,朱仝便如同失了魂一般,坐在厅中,一动不动,面前摆放的饭菜早已冰凉。妻子在一旁垂泪,更添愁云惨雾。
就在朱仝盘算今夜如何调开衙役,放公孙胜等人进入衙门,忽听得后院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朱仝猛地抬头,武人的本能让他瞬间警觉,他示意妻子噤声,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掠至后院。
月光下,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正欲翻墙而去,而那墙角下,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那里,不是他那失踪的儿子朱小宝又是谁?
“小宝!”
朱仝又惊又喜,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仔细查看,见其呼吸平稳,只是昏睡,并无大碍,心中一块大石方才落地。
他再抬头看向那即将消失在墙头的黑影,虽只是一个背影,但那熟悉的轮廓,让他瞬间认出了来人。
“晁保正!”
朱仝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请留步!”
那黑影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月光照亮了他方正的脸庞,正是晁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