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个时辰。
从“双星耀世”的天象在清微天与玄策天同时显现，到此刻，整整七十二个时辰。
心庐内没有窗户，时间流逝由壁上流转的阵纹刻度标示。空气里飘浮着七种不同香型的凝神香——这是林清羽针对在场每个人的精神状态特调的配方。长桌由整块“静心黑曜玉”雕成，能吸收所有不必要的情感波动。
二十张高背椅，坐了十九人。
唯一空着的那张，属于太史渊。
“时辰到了。”司马南风放下手中的玉简，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今日有雨”。
几乎同时，太史渊的身影从角落的阴影中析出，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涟漪，只有最顶级的隐匿之道才能做到的“归位”。
他走到空位前，没有坐下，而是将一枚半透明的灰色晶石放在桌面上。
“坠龙渊，林枫，一百三十七项观测数据，六十四项能量采样，二十三段行为记录。”
太史渊的声音比阴影更淡。他展开手掌，晶石上方投影出密密麻麻的图表、频谱图、热力图和动态模型。
“这是‘造化之子’林枫过去七十二时辰的能量波动频谱。”第一幅图展开，五色光带交织，在某个频率区间呈现异常的指数级增长。“每十二时辰，他的基础灵力共振峰值增长百分之四十七点三，非线性。按此趋势，九十日后，其单人气场将覆盖半径三百里的所有灵气流动。”
独孤晓轻叩桌面，第二组数据弹出：“结合清风楼在坠龙渊周边十七个据点的心弦共鸣记录，目标情绪场域呈现典型‘主角模板’特征：受辱后的愤怒峰值、获得奇遇时的狂喜峰值、遭遇危机时的决绝峰值……标准化模板匹配度：百分之八十九点六。”
他顿了顿：“更具威胁的是‘不确定性系数’。根据现有模型，林枫未来三十日的行为可预测性仅为百分之五十二点三，远低于正常修士的百分之七十八以上。这意味着——”
“意味着他是一颗不守规矩的骰子。”长孙明接话，手指在空中划出一串金色数字，“而我们对‘不守规矩’的定价一向很高。”
他调出第三组视图——这不是情报图，而是金融模型。
“基于现有数据，我将‘造化之子’林枫定义为‘特殊灾害\/机遇混合型资产’。”长孙明的声音里透着精算师特有的冷静，“其‘潜在破坏价值’初步估算为：若任其自由成长至威胁我司核心业务的程度，预计将造成归墟帝庭年收入百分之十五至四十的损失，具体取决于他最终选择的敌对方向。”
“相对应的，‘早期干预成本’分析如下。”模型切换，“方案A：物理清除。成功率百分之九十二点七，需调动第五屠鸿或詹台明级别的战力，可能暴露我司部分实力底牌，触发清微天本土势力警戒阈值提升，预计衍生成本为……”
他报出一个天文数字。
“方案b：资源封锁。成功率百分之八十四点五，需动用木易青、巫马战、成阳朔三部门协同，对坠龙渊周边三百里实施生态与物流封锁，预计成本为……”
数字略低，但仍惊人。
“方案c：早期投资。”长孙明的目光扫过全场，“尝试以‘机缘’形式进行接触，建立债务或契约关系，将其成长路径部分纳入可控轨道。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四十。林枫身上的气运特性显示，他有高达百分之七十一的概率会‘本能抗拒’此类安排。”
“结论？”欧阳熊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这是他经典的“倾听权衡”姿态。
“结论是，从纯财务角度，现阶段任何主动干预的‘预期净收益’均为负值。”长孙明收起模型，“最优策略是：建立监控，计提风险准备金，等待更多数据点。”
第五屠鸿的指节发出爆鸣声：“等他长成祸患？”
“等他‘明确’成为祸患。”司马南风纠正道，“现在动手，我们是‘无缘无故屠杀天骄的邪魔’。等他先触犯我们的利益，我们再动手，就是‘正当防卫的专业反制’。”
他展开第四组投影——大势沙盘。
“基于【大势洞察】，林枫未来三个月有七条主要发展路径。”沙盘上，七条光流从坠龙渊向外蔓延，“其中四条会与清微天现有大势力发生冲突，两条导向‘秘境传承式’的隐修，只有一条……”
他放大最后那条光流。
“……有可能在六至八个月后，与我司位于‘万骸沼泽’的幽冥玉矿脉产生交集。概率：百分之十七点二。”
“所以我们需要做的，”欧阳熊总结道，“是在万骸沼泽部署一层‘被动触发式’防御阵列，并准备三套预案，对应‘交集概率’升至百分之三十、五十、七十的不同情况。预算从长孙的风险准备金里出。有异议吗？”
无人摇头。
这是标准流程：识别风险→量化风险→分配资源监控风险→等待风险具体化→用最小成本消除具体威胁。
“那么，关于玄策天的‘律令之子’——”欧阳熊正要切换议题。
闻人语腰间的契约玉牌亮起。她垂目三息，抬头时，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微笑。
“打扰各位。四海商会联盟与清微天本土的‘三宗一会’联名发来密函，请求‘拜会’。”
心庐内响起几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这么快？”端木雅优雅地调整了下发簪，“我还以为他们至少能憋上十天。”
“密函措辞？”欧阳熊问。
“恭敬，试探，充满外交辞令下的焦虑。”闻人语复述核心句，“‘值此天象更迭，豪杰辈出之际，诚盼拜会帝庭尊驾，共商清微天未来安定繁荣之大计’——翻译过来就是：天上突然砸下来两个‘气运之子’，你们这帮深不可测的外来巨头是什么态度？会不会掀桌子？”
“告诉他们，”欧阳熊几乎不假思索，“三日后，归墟帝庭将进行‘跨区物流灵网核心节点抗压测试’。诚邀各方代表莅临观摩，测试结束后，可安排非正式茶叙。”
他看向百里惊鸿和皇甫烈：“测试能提前吗？”
百里惊鸿面前悬浮着数百个演算阵图，他眼都没抬：“七十二时辰压缩至四十八时辰，需增加百分之三十灵力投入，可做到。”
“加。”欧阳熊拍板，又转向端木雅和白马璇，“观摩会的‘氛围’，交给你们。我要的效果是：让他们觉得我们强大到根本不在乎本地冒出来一两个所谓‘天骄’，我们有自己的宏大计划要推进，他们最好别来烦我们，但也别想绕过我们搞小动作。”
“需要一点‘不经意’的威慑。”端木雅若有所思，“测试内容本身足够硬核……或许可以在接待流程中加入几个‘小细节’。比如，用巫马的亡灵乐团当迎宾仪仗？”
巫马战抬起空洞的眼眶：“需要多少编制？我推荐新培育的‘幽魂弦乐四重奏’，音色凄美，附带轻微灵魂战栗效果，适合营造肃穆感。”
“批准。”欧阳熊点头，又看向长孙明，“还有补充吗？”
长孙明敲了敲桌面：“测试结束后，我可以‘顺便’向观摩代表介绍我司新推出的‘天道异数风险对冲契约’金融产品。年化保底收益百分之五，若所投保区域内因‘气运之子’类变量产生动荡，根据动荡等级可获得最高二十倍赔付。起购额度……就设在他们能承受的上限再上浮三成吧。”
他微笑道：“把他们的恐惧，变成我们的流动资金。”
会议进入各司汇报与协调环节。木易青汇报鼎内世界新一批“战争灵植”的长势；公输衍展示了针对高机动目标的新型“追踪型傀儡蜂”原型；墨云舟提供了未来三十日星象吉凶择时建议……
每一个环节都严谨、高效、直奔主题。
没有一个人谈论“正义”或“邪恶”，没有人为可能的杀戮感到不安，也没有人对“天之骄子”的未来有丝毫惋惜。
他们只是在做专业的工作：评估风险，配置资源，保护并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与舒适区。
会议临近尾声时，独孤晓突然开口：“关于林枫，还有一个未被量化的观测项。”
所有人目光投来。
“我的【心弦共鸣】在靠近他三十里范围内时，捕捉到一段异常‘弦外之音’。”独孤晓调出一段极其模糊的音频频谱，“不属于情绪，不属于思维，更像某种……背景噪音。经过七十三层滤波分析后，我得到了这个。”
他播放了一段处理后的音频。
那是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机械音，说着完全陌生的语言，但其中反复出现一个清晰可辨的词语片段：
“……系统……”
音频结束。心庐内陷入短暂寂静。
“新变量。”司马南风缓缓道，“原‘主角模板’权重下调百分之五。新增‘未知外挂携带者’标签，威胁等级上调半级，持续观察。”
欧阳熊站起身：“那么，按计划执行。三日后的测试，不仅是对外展示，也是对我们自身应急能力的一次压力检测。散会。”
人影陆续消失，或化为阴影，或踏入传送阵。
最后只剩下欧阳熊和司马南风。
“你怎么看那个‘系统’？”欧阳熊问。
“未知即风险。”司马南风平静道，“但风险也有价格。如果那个‘系统’有足够价值，或许未来某天，我们可以考虑……技术收购。”
欧阳熊笑了：“这就是我喜欢这个团队的原因。永远务实。”
他望向心庐顶端缓缓旋转的、代表归墟帝庭的立体徽记——那是一只闭合的眼睛，眼睑上铭刻着无数细密的防御阵纹。
“继续观察，继续计算，继续建设。”他轻声说，仿佛在陈述一句真理。
“在他们学会走路之前，我们已经建好了他们永远翻不过的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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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归墟帝庭·外部观摩区。
七十余名来自不同势力的代表，坐在悬浮观礼台上，神色各异地看着下方辽阔的测试场。
他们看到了完全由亡灵组成的、演奏着诡异而庄严迎宾曲的仪仗队；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复杂物流网络模型；看到了百里惊鸿与皇甫烈如何轻描淡写地启动足以撕裂金丹修士的“节点过载测试”。
他们也听到了白马璇通过环境音律场域传递的、令人不自觉放松又敬畏的“氛围调节”。
更在测试后的茶叙中，收到了长孙明笑容可掬递来的、条款复杂到需要专门法修解读的“风险对冲契约”说明书。
没有人得到关于“双星”态度的明确答复。
但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印象：
归墟帝庭，是一台精密、冷酷、深不可测的巨型机器。它不关心谁是“天命所归”，只关心自己的齿轮是否顺畅运转。
而在坠龙渊，刚刚击退了一伙劫修、正兴奋地查看着脑海中“任务完成”提示的林枫，莫名地打了个寒颤。
他抬头望天，晴空万里。
“错觉吗？”他摇摇头，将那份微弱的不安抛在脑后，满怀期待地等待“系统”发布下一个任务。
他并不知道，三百里外的某座山峰上，一只伪装成普通岩石的“傀儡蜂”，正将他的实时能量数据，通过加密灵波，传向某个遥远而冷酷的数据库。
评估，持续进行。
风险，已被定价。
而高墙，正在无声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