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海的夜风裹着水汽漫过竹篱笆,把灶房飘出的腊肉香揉得像团绵软的棉絮。
石桌上的参汤还冒着袅袅热气,琥珀色的汤面里浮着细碎的星子,像谁把银河的碎钻撒进了陶碗。
夏紫嫣突然用胳膊肘撞了撞妹妹,辫梢的红绳在月光下跳了跳,绳尾的银铃叮地轻响,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
“爸,我突然有个好主意。”她的声音里裹着雀跃,像刚偷啄了蜜的小雀儿,尾音都带着点发颤的甜。
“等四合院传承馆建成开业那一天,让苏锦晨给我们办订婚仪式吧!这样双喜临门,锣鼓唢呐凑一块儿响,连草海的鱼都能听见热闹!”
夏大老板正用银牙签挑着牙缝里的山鸡骨头,闻言“噗嗤”笑出了声。
牙签在指尖转了个轻巧的圈:“你这丫头,算盘珠子打得草海对岸都听见了。”
他眯起眼打量苏锦晨,后者正把银针往针盒里收,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芦苇。
“锦晨贤侄,我这闺女打小是刺梨膏喂大的,甜得能粘住蝴蝶翅膀,你要不要?”
苏锦晨的脸“腾”地红透了,活像被灶火燎过的劈柴。
针盒“哐当”一声扣上,黄铜锁扣弹起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比远处的打桩机还响。
正想找个借口躲进芦苇荡,手腕却被夏紫薇轻轻按住——她掌心的温度混着艾草香漫过来,烫得他差点把针盒扔进草海里。
“爸您别逗他了。”夏紫薇的耳尖也泛着粉,却故意板起脸,指尖在苏锦晨手背上画着圈,指甲修剪得圆润,蹭得他皮肤发麻。
“他昨天给陈太太女儿扎针时手抖得像筛糠,要是订婚那天把喜服扎出个洞,看三姨不用锅铲敲他的脑袋。”
“敲得好!”三姨夫举着翡翠珠子当酒杯,酒液在珠子里晃出细碎的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亮了。
“当年我跟你三姨订亲,她嫌我捕鱼总忘带渔网,拿竹篙追了我三里地,竹篙头都敲出了豁口,现在不也照样天天给我炖酸汤鱼?”
他说着往令狐岚岚碗里夹了块参须,参须上还沾着琥珀色的汤汁,“岚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令狐岚岚正低头用参须编手链,发丝垂在脸颊边,鼻尖沾着的苍术粉末被热气熏得微微发颤。
她突然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根细小的参须,声音细得像根棉线。
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我觉得…我也要。”
她的指尖绞着参须打了个结,耳尖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让他一起娶我们三个…我们仨跟他是好几世注定的姻缘,三百年前我是他救的小蛇,紫嫣,紫薇姐妹是并蒂莲,也与他有扯不断的因果。”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虫鸣声都像被冻住了。
玄鳞嘴里的野山鸡骨头“啪嗒”掉在地上,白衬衫上绣的龙纹在月光下闪得格外亮。
龙睛的金线像是活了过来:“岚岚你这主意比龙鱼吐的泡泡还妙!”
他突然拍着大腿站起来,木凳在青石板上蹭出刺耳的响。
“我上次在长白山看见块三生石,上面刻着三朵花围着棵参,花瓣上的露水都跟活的似的,原来就是你们啊!”
夏紫嫣突然拍着石桌大笑,银镯子在桌面上敲出欢快的响,震得参汤碗都跟着颤:“我当是什么事!一起嫁就一起嫁!”
她往苏锦晨面前凑了凑,鼻尖差点碰到他下巴,眼里的笑像揉碎的星光。
“反正医馆的药柜够大,酸枝木的抽屉深着呢,我们仨每人占一层,锦晨就坐在中间给我们当药杵,想碾哪味药就碾哪味。”
“那我得当甘草。”夏紫薇慢悠悠地说,指尖缠着银线在绣绷上挑出朵金银花,银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调和诸药嘛,免得你们俩天天为了谁给锦晨洗针盒吵架。”
她故意把绣绷往紫嫣面前送了送,银线在灯光下晃出细影。
“就像昨天你抢着要晒他的白大褂,结果正午的日头太毒,晒得领口都卷了边,活像块腌过头的腊肉。”
苏锦晨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沸的药罐,浑身的热气往头顶冒。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舌头却像被薄荷麻住了似的,半天吐不出个字。
林老头突然用烟杆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烟锅里的火星在他眼前明灭,带着股陈年烟草的呛味:“傻小子,偷着乐吧。”
老人的声音里裹着笑,烟杆头在石桌上点了点。
“我年轻时在同仁堂当学徒,看见掌柜的后院种着紫苏、薄荷、金银花,三株缠在一块儿长。
掌柜的说这三样凑一起能治天下所有的急躁病,你这是把整个药方子都娶回家了。”
“那也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夏大老板突然收起玩笑的神色,从怀里掏出个紫檀木小盒,盒子上的铜锁雕着缠枝莲,打开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里面铺着红绒布,放着三枚银戒指,分别刻着紫苏、薄荷、金银花的图案,花叶的纹路细得像发丝。
“当年我跟你们妈订亲,就用草海的银矿给她打了枚芦苇戒指,上面连颗宝石都没有,现在不也风风雨雨过了三十年?”
他把盒子往石桌上一推,红绒布在月光下泛着暗纹,“你们自己定,爸都依。”
银戒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令狐岚岚的手指刚碰到刻着紫苏的那枚,指尖的温度让银面起了层薄雾。
就被夏紫嫣一把按住:“别急着戴,得让锦晨表个态。”
她故意把脸凑得更近,睫毛上的银粉蹭到他脸颊,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说说看,娶我们仨,你是想用‘烧山火’还是‘透天凉’针法给我们扎同心结?要是扎不好,我们可集体回娘家。”
苏锦晨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像有颗野山参在嗓子眼里卡着。
他突然抓起三枚戒指往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医馆工地跑,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噔噔”的响。
脚手架的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像群伸长脖子的水鸟,他却跑得比龙鱼还快。
远远传来他含混的声音:“我…我去把药圃的篱笆再扎紧点,免得…免得你们跑了!”
满院子的人都笑翻了。
玄鳞笑得直拍龙鱼的头,龙鱼不耐烦地甩了甩尾巴,溅起的水珠正好落在三姨夫的翡翠珠子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令狐岚岚把脸埋在装参须的竹篓里,参须缠在她发间像系了红绳,肩膀抖得像筛糠。
夏紫薇捂着嘴笑,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绣绷上,把那朵金银花晕得更鲜活了,银线在湿痕里泛着水光。
夏大老板看着苏锦晨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像草海的潮水漫过鹅卵石:“这小子,跟他爷爷一个样。
当年他爷爷给红军伤员扎针,也是这样,看着木讷,心里比谁都热乎。”
他拿起那碗没喝完的参汤,往草海里泼了点,琥珀色的水珠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就当是敬草海的水土,把这么好的孩子们凑到了一起。”
夜风突然转了向,带着药圃里的薄荷香漫过来,凉丝丝的裹着甜。
夏紫薇捡起苏锦晨落下的针盒,黄铜锁扣上还沾着他的指纹。
打开一看,里面除了长短不一的银针,还有颗用参须编的小香囊。
里面装着紫苏、薄荷、金银花的干花,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清香,像把整个春天都收进了布里。
她把香囊往妹妹手里一塞,突然拉起她们往工地跑:“走,咱们去看看他怎么扎篱笆,别让这傻小子笨手笨脚,把自己扎成刺猬了!”
三个姑娘的笑声像银铃似的穿过芦苇荡,惊起一群夜鹭,翅膀扑棱的声音里混着她们的笑。
远处的打桩机还在咚咚作响,震得地面微微发麻,却像是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约定伴奏。
苏锦晨靠在刚立起的篱笆桩上,木桩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突然把脸埋进沾满泥土的手掌里,指缝间漏出的气都带着笑——
他好像真的要把整个药圃的春天,都娶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