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那青铜口器缓缓张开到极限，停滞下来，仿佛一个打着哈欠的古老精怪。
一股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复杂难言的气味，立刻从那个新出现的、黑黝黝的洞口里飘散出来。
那气味混合了陈旧金属在密闭空间里氧化后的微腥、深处泥土携带了数百年的阴凉潮气、以及一丝极其幽微、却无法忽视的、类似多种草药混合后又经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带着点苦意和异香的复杂味道。
这缕气味虽然瞬间就被药房里原本充斥着的、浓郁而鲜活的各类草药气息所掩盖、冲淡，但距离最近、感官又因全神贯注而变得异常敏锐的苏锦晨和夏紫薇，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这抹来自时光深处的独特印记。
门口一直倚着的玄鳞，此刻也瞬间站直了身体，脸上那惯有的玩世不恭和慵懒表情彻底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龙族的、对于特殊能量或古老物品的本能警觉与探究。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那只终于“开口说话”的青铜金蟾，仿佛要透过那层青铜外壳，看清它腹内究竟藏着何等秘密。
就连一直安静趴在院子里、似乎对雨水情有独钟、任由雨点打湿鳞片的龙鱼。
此刻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再次昂起了它那覆盖着银蓝色冰冷鳞片、在雨中闪着湿漉漉光芒的大脑袋。
两只如同最上等琉璃般剔透的竖瞳在黑暗中收缩，鼻翼微微翕动，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
带着困惑与探寻意味的、持续不断的咕噜声，粗壮的尾巴也不安地轻轻拍打着湿漉漉的地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打开了……真的打开了！”夏紫薇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失语的、难以置信的激动，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紧紧攥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
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显示出她内心此刻汹涌的波澜。这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竟然真的在他们手中，凭借着古籍的指引、精妙的推断和一丝运气，变成了现实！
苏锦晨的心跳也在那一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更加有力地鼓动起来，一股混合着成就感和巨大好奇的热流涌遍全身。
但他强大的自制力和医者固有的冷静与谨慎，立刻压下了这股冲动。
他没有像寻常人那样，迫不及待地伸手进去掏摸，而是首先强压下激动，将金蟾小心翼翼地拿到煤油灯那最明亮的光源之下。
几乎将眼睛贴了上去，仔细地、一寸寸地观察那个刚刚张开的、内部幽深的洞口。
借着昏黄却足够聚焦的光线，可以看到里面似乎是一个并不算大的、大致呈椭圆形的中空腔体，内壁异常光滑，反射着黯淡的光。
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精巧、细密得如同发丝般的金属机括结构在洞口边缘和深处若隐若现，而在腔体的最底部，借着光线仔细分辨，似乎沉着一些细小的、颜色深暗、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物体，看不真切具体形态。
他转身，从旁边一个打开的木制医药箱里，取过一把专门用于夹取细小或珍贵药材的、顶端镶嵌着银子、做工极为精致小巧的镊子——
这是他平日里处理一些需要极度小心、比如挑除伤口中的微刺、或者分拣特定珍稀药草时才会动用的工具。
他用镊子尖从一个敞开的瓷瓶里夹出一小团雪白的酒精棉，极其细致地将镊子从头到尾、反复擦拭消毒，直到银子表面泛出冷冽的光泽。
然后，他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了这沉睡了数百年的存在，将镊子那纤细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如同进行一场最精细的外科手术般，探入了金蟾那张开的、幽深的嘴巴里。
镊子的银质尖端在光滑的青铜内壁上轻轻碰触、探索，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的金属刮擦声，在这寂静的雨夜里，却显得异常清晰。
苏锦晨的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全凭指尖传来的微弱触感引导着方向。
很快，镊子尖端似乎碰触并夹住了底部的某些颗粒状物体。
他手腕微微用力，感受着那细微的阻力，然后缓缓地、匀速地将镊子从洞口退出，生怕动作稍快，会带出什么不该带的东西，或者损坏了内部的机括。
镊子尖端退出洞口，带来了它此行的第一份“收获”——那是几粒比普通米粒还要细小得多、形状完全不规则、有的呈多角形。
有的如同破碎的煤渣、颜色黝黑、表面毫无任何光泽、甚至显得有些粗糙的颗粒状物体。
它们静静地躺在镊子尖端，看起来实在是毫不起眼，若扔在路边，几乎与常见的沙砾、或者燃烧殆尽后凝结的灰烬块毫无二致，平凡得让人失望。
“这……这是什么东西？”夏紫薇忍不住凑近了些，几乎将脸贴到苏锦晨的手边，仔细地打量着镊子上那几粒黑色颗粒，清澈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和不解。
“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我们预想中的什么奇珍异宝，或者记载秘闻的帛书金箔……倒更像是……普通的炭粒？
或者，是当年铸造时不小心落入的沙砾，又或者，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完全腐朽碳化后留下的残渣？”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失落。
苏锦晨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同样专注地停留在那些黑色颗粒上。他将这几粒不起眼的黑色物体，小心地放置在旁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张干净挺括的白纸上。
然后，他再次拿起镊子，用酒精棉重新擦拭消毒后，第二次探入金蟾那幽深的腹内。
这一次，他调整了角度和探索的位置，指尖传来的触感与之前略有不同，似乎碰触到了什么东西，触感更轻、更柔韧，带着一点干燥的脆性。他再次运用巧劲，小心翼翼地将镊子合拢，夹取。
这次被取出的，是两三片已经干枯发脆到了极致、颜色变成了近乎黑褐色的、极其薄小、几乎半透明的片状物，它们的边缘不规则地蜷曲着，像是深秋被风干的落叶。
又像是某种昆虫的蜕皮，但仔细看，却又带着一点奇异的、类似经过鞣制的陈旧皮革的质感，薄如蝉翼，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